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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棒傳奇・哈棒不在(星期一)

星期一

(1)

哈棒老大升國中了,嚇了我們一大跳。

升國中沒什麼,大家都要念國中,問題是我們都還在念小學五年級下學期,老大就直接畢業跳級,我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老大!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楊巔峰在哈棒老大的座位旁立正站好。

哈棒老大滿不在乎地吃著林俊宏的早餐,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畢業證書。

如假包換,上面寫著……

尊查  民生國小五年四班   哈棒同學,

品學兼優,人中之龍,資質超群,好評不斷,特請快速畢業,以利天下蒼生

校長  馬友青敬上

「老大,你該不會真的要提早去念國中了吧?」我不懂,民生國小也很好啊。

老大嘴巴裡都是鮪魚蛋,沒空答我。

「老大……」王國哭了:「沒有你,我國小要怎麼畢業!帶我走!」

「老大!你這一畢業!我們五年四班群龍無首該怎麼辦!」楊巔峰哭喪著臉,用力抓頭。有夠假的,老大不在你最爽了好嗎。

「我們來得及合寫一張卡片給你嗎老大!」謝佳芸開始假哭。

「老大,我剛剛幫你卜卦了一下……你接下來要去的那間學校……」肥婆面露驚恐,拿著一張皺皺的賽魯卡牌大叫:「恐怕是龍潭虎穴!大凶中的大凶之相啊!」

的確是大凶中的大凶,不過那肯定是對那一間可憐的國中而言吧。

當天朝會,全校在操場大合唱驪歌歡送哈棒老大,老大連抽屜都沒收就走了。

楊巔峰看著我,我看著王國,王國看著教室最後面的豪華皮椅。

坐一次收費十五塊的皮椅,空蕩蕩的。

「好不習慣啊,老大就這樣丟下我們,提前畢業了?」我難以置信。

「我開始想老大了。」王國哭了。

楊巔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算了吧,想個屁。大家從一年級就在老大的陰影下長大,沒死成的,就再也死不了了。我楊巔峰,現在才要開始展現我生而為人的實力!」

真是大逆不道。

不過想想……到底我們要想念老大什麼啊?

不是幫哈棒老大當值日生打板擦倒垃圾、跟所有年級的人收校園保護費、督促老師準備大家都沒聽過的笑話、恐嚇校長交出種種回扣,還得幫他炸蛾養鱷魚養小鬼抓碟仙,每天都過得又賤又累,本來以為這一生的力氣通通都會在民生國小裡花掉了,現在……卻不用再服侍哈棒老大?真的假的?我們的人生從此以後就會大放光明了嗎?

當天早上,一台黑色加長禮車停在操場正中央,大家都擠在走廊上看。

派頭這麼大,當然是勢力龐大的家長會長王才俊先生,大家私底下都說他是黑道,手上管了好幾間廟,都是全台灣連鎖,光是香油錢就可以一個月買一棟新透天厝,就連警察看到他都要喊一聲王大哥。

王會長一進校,馬上命令校長召開緊急校務會議,全校老師都得參加。

王會長的時間寶貴,聽說校務會議才開了十分鐘就結束,有一半的老師當場就被辭職,理由是長得很醜不要來學校害學生。隨便。

繼續留下來教書的老師也沒多帥,有的也是超醜,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每個人都臉色蒼白,好像在校務會議看到鬼一樣,完全不敢多說一句,奇怪的是,通通沒有人回到自己原來的班上教書,聽說是王會長拿起剩下來的老師名稱跟班級表,隨便幫大家連連看,就讓他們到新的班級當導師。

我們班的新導師,姓簡,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姑且就叫他簡老頭吧。

簡老頭講話時喉嚨裡永遠卡了一口痰,本來是在教小學一年級的,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被開除,但校長每年中秋節都有收到簡老頭送的月餅,看他可憐,就叫簡老頭去充當側門的警衛,放學時兼當導護老師這樣。

沒想到王會長的連連看,讓簡老頭重新回任,還教到了高年級。

簡老頭來我們班的第一堂課,就是把數學改成師生見面會。

「那個……咳咳,大家注意一下……咳咳……注意啊……安靜安靜。」簡老頭小心翼翼地把咳出來的痰包在一張衛生紙裡,再放在講台上。

少來,跟他又不熟,大家吵得正開心,憑什麼要我們安靜。

有種就講笑話啊!

「那個……再不安靜的話,就要吃痰咳咳。」簡老頭把剛剛那一張黏黏的衛生紙打開,再吐入新的一口痰:「安靜安靜……」

在說什麼啊?吃痰?

全班都笑到翻過來又翻過去,這個簡老頭的笑話真不簡單。

簡老頭一邊咳嗽,一邊走到下面,看到正在哈哈大笑的王國,就慢慢地抓住王國的下巴,把剛剛包好的兩口痰塞進他的嘴巴裡。

搞什麼啊?我呆住了。

「嚼一嚼。」簡老頭看著王國張大的眼睛,雙手還抓著王國的下巴兩側。

王國只好象徵性地嚼了嚼嘴裡的濃痰,連肥婆看了都快吐了。

「嚼就好,不要吞下去。」簡老頭乾咳了兩聲。

那種東西誰吞得下去啊!我生氣地看向楊巔峰,要他果斷出手。

楊巔峰搖搖頭,暗示我這個老師很危險,先觀察觀察。

簡老頭彎下腰,捏捏王國的臉頰,慢慢說:「把痰好好含著,咳咳……保管好,等一下傳給下一個不想安靜的同學。」

全班馬上安靜得不得了。

我想起來了!

簡老頭之所以會被踢出低年級的教職,就是因為他逼不寫作業的學生吃他的痰,少寫一次就吃一次,導致他整天拼命咳嗽。有一次簡老頭感冒了,痰變成又濃又綠又一堆細菌,學生吃了太多痰也開始發高燒,紛紛請假在家裡養病,讓家長也只好請假不工作照顧小孩,大人小孩都很不爽,事情才暴發出來。

現在,這種餵人吃痰的爛老師,竟然在我們班上當導師!

難道哈棒老大一不在,老師就可以在教室裡為所欲為了嗎?

王國呆呆地含著痰,有點嚼又不太嚼,眼淚一直流出來。

我憤怒地看向楊巔峰。

他的智商超高,個性又超賤,要不是不幸跟哈棒老大念同一間小學,這間學校早就被楊巔峰統治了吧。哈棒老大不在了,維護這間教室的責任,就交給……

楊巔峰鐵青著臉,冷汗在他的腋下暈了開來。

反抗就吃痰,果然還是太衝擊了嗎?

簡老頭有點滿意地看著大家,宣布哈棒畢業後的第一個大消息。

「有鑑於……升學競爭激烈啊,國際局勢動盪啊……咳咳……所以本校的家長會,不得不勉為其難接管實際的校務運作……咳咳咳……不過家長會長王才俊先生,人是很開明的,他主張從小就要訓練大家活得更民主,更自由,更懂得維護自己的基本權益……咳咳咳是吧?所以王會長決定落實真正的學生自治,由學生管理學生,重新找回民生國小的光榮咳咳咳……大家說!好不好啊!」

說著咳著,簡老頭自己開始鼓掌。

大家沒有跟著鼓掌,因為沒人聽得懂什麼叫學生自治。

「不鼓掌的就吃痰!」簡老頭用力鼓掌。

大家瘋狂鼓掌,直到雙手都拍到腫起來也不敢停,就這樣鼓掌到下課。

我扶著含了整整兩節課痰的王國,走到廁所吐。

他一邊吐一邊大哭。

「堅強點,你可是從一年級開始就被哈棒老大欺負到現在都沒死的人,這區區一口痰算什麼?」我用力拍拍王國的背,幫他把黏在齒縫裡的痰咳出來。

「老大沒有欺負我……他是打我!罵我!花我的零用錢!吃我的早餐!把我丟到垃圾桶裡面!」王國痛徹心扉地大哭:「但我喜歡跟老大一起養蛾!炸蛾!養小鬼!殺碟仙!我最喜歡跟老大一起上學了!」

我呆住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那個那個……斯德哥……什麼什麼阿摩的症候群嗎?

「但我不想吃老人的痰!」王國崩潰,哭到連鼻涕都噴出。

我的眼眶也濕濕的。

我以為,脫離哈棒老大統治的民生國小,頂多是回到老師盡情毆打學生的舊年代,我真是,太天真了。就在我們嘗試體驗,沒有哈棒老大坐在教室後面監督老師上課講笑話的時候,五年一班,也就是傳統觀念裡的菁英資優班,才十點不到,在短短的上午兩節課裡,就趁著五年二班跟五年三班的導師聯手請假的時候,消滅掉這兩個班級。

消滅的意思,就是消滅。五年二班跟五年三班掛在走廊上的教室門牌,都換成新的,上面寫著「五年一班之甲」跟「五年一班之乙」。

與其說我覺得誇張,不如說很瞎吧,不知道這樣併班到底有什麼意義。

「在我看,這兩班的導師早上同時請假,擺明了放任自己管的班級被消滅,絕對就是事先安排好的橋段。」楊巔峰皺眉:「五年一班的併班行動,背後一定有惡勢力支持。」

品學兼優的林俊宏在一旁默默聽著。

「大家都是小學生,他們是怎麼消滅五年二班跟三班的啊?」謝佳芸問。

「剛剛上課的時候,你們沒有聽到隔壁班傳來的慘叫聲嗎?」楊巔峰回想。

「我以為是他們老師講笑話不好笑,他們在狂噓老師,原來是慘叫?」我錯愕。

默默旁聽的林俊宏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們被五年一班的同學打?不可能啦,五年一班是資優班耶,怎麼可能打人啊?」謝佳芸猛搖頭,拒絕相信足智多謀的男朋友。

「除了聽到很多慘叫,連走廊上的地板也一直在震動,我還以為是地震,現在回想起來,我猜……是隔壁班的學生被打出教室,爬到走廊上呼救。但,大家都沒看到。」楊巔峰迴身一指,指向把窗戶完全遮蔽住的黑色窗簾:「因為窗簾被簡老頭不動聲色拉起來了,從教室裡面完全看不到走廊。現在才早上十點,陽光的品質恰到好處,憑什麼把窗簾拉起來!還黑色的!」

一股毛骨悚然的涼意,從我的腳底衝上了我的屁眼。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到底……剛剛趁我們假裝專心上課的時候,走廊上發生了什麼事?

隔壁班發生了什麼事?隔壁的隔壁班又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五年一班為什麼要併掉二班跟三班?接下來就輪到我們班了嗎?

上課鐘聲響了。

過了三分鐘,該進來上社會課的簡老頭還是沒有出現。

我頭皮一陣發麻,看向楊巔峰,楊巔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一節課,簡老頭是不會進來了。

即將衝進來的,會是……

楊巔峰大刺刺走上台,用力一拍黑板:「注意!我要提出緊急班會!」

還在吵鬧的大家嚇了一跳。

「不想被五年一班衝進來的話,馬上用桌椅把前後門堵起來!」

開玩笑,楊巔峰可是我們班除了哈棒老大之外的第一把交椅,一聲令下,桌椅迅速堵住前後門。

大家聚精會神地看著,在講台上主持班會的楊巔峰。

「老大畢業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只能靠自己。」

楊巔峰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字。

「不想吃老人的痰,不想被五年一班併掉,我們就要火速選出最新一任的……」

哈棒老大遺留在教室最後面的那張牛皮椅,正閃閃發光。

班長。

(2)

競選班長這麼民主的事,在哈棒老大統治的時期,大家根本想都沒想過。

大家一時之間都不知道怎麼辦,楊巔峰很爽快地主導了大局。

「現在的情況非常凶險,哈棒老大前腳才剛走,家長會馬上就通過了學生自治法,才過一天,不,還不到中午吃飯時間,二班跟三班就被一班併吞了,他們就是我們下午的寫照。如果我們五年四班,不想變成五年一班之丙,就要選出一個強大的新班長,在他的帶領下維持我們五年四班的精神!」

大家的嘴巴都開得好大。

楊巔峰用力一拍桌子,大叫:「我個人認為!那個人就是——我!」

男子漢就是要有野心,楊巔峰要當新班長,我沒意見。

但林俊宏舉手了。

「幹嘛啦?」楊巔峰皺眉。

「請問,五年四班的精神是什麼?」林俊宏推了推眼鏡。

「當然是自由平等博愛,民主民權民生民有民治民享,還有跟全校每一班收校園管理費啊!」楊巔峰沒好氣地回答。

「很顯然哈棒……我還需要加上老大兩字嗎?我看是不必了吧。」林俊宏慢慢站了起來,不疾不徐地說:「大家都非常清楚,哈棒在這裡的每一天,五年四班都跟自由民主博愛,或是民主民生民權民有民治民享通通都沒有關係,所謂的五年四班精神?沒有!從來就沒有這種東西!」

林俊宏越站越高,踩上了椅子,最後還踏上了桌子。

「最後,請大家想想楊巔峰說的校園管理費。是,沒錯,我們是有收校園管理費,每個人都有自己負責的班級區,我呢?我負責一年五班、六班、七班跟八班的管理費,下課光是收管理費就忙得要死,我也很付出。但收了以後呢?」

大家都在抓頭苦惱,這個問題我們竟然都沒有想過。

「我們只負責收,但錢!通通都進了哈棒的口袋裡!這算什麼!」林俊宏大叫。

大家開始鼓譟,好像很受打擊。

不過,這我就不懂了。

我們認真收錢是很倒楣,又累又沒賺,但維持校園裡的宇宙平衡、嚇阻附近每一間國小國中乃至高中都不敢跨校勒索本校的學生、確保每個老師上課時都會好好講最新的笑話、體育課或班會也不能借給別的科目考試、校長偶爾會把他從廠商那邊收來的回扣拿來請吃仙草冰,通通都是哈棒老大一個人的功勞啊!

那麼,錢進哈棒老大一個人的口袋……到底有什麼不對?

站在小小的桌子上來回踱步,林俊宏大聲呼喊:「五年四班!再也不是哈棒的班級了!從現在開始,我們自己定義五年四班的精神!」

全班同學一陣不分青紅皂白的歡呼,好像有點熱血,連我也忍不住鼓掌了。

王國有點嚇到,抓著我的手:「不可以鼓掌,他在說哈棒老大的壞話啊!」

我有些尷尬地點點頭:「民主的風度就是……就是……就算是一個很機掰的人講了一些機掰的話,我們還是要鼓鼓掌,表示那個那個……我雖然覺得你很機掰,但我還是會鼓掌表示我剛剛有在聽啦!」

王國似懂非懂,也跟著拍了兩下手:「真的很機掰啊林俊宏……」

站在講台上的楊巔峰,冷冷地看著站在桌子上的林俊宏。

哈棒老大畢業了,得以發揮真正實力的,不只有楊巔峰一人。

站在桌子上的這個品學兼優的眼鏡男孩,過去五年,天天都幫哈棒老大寫作業,每學期選舉模範生、選舉班長時,都必須苦苦哀求大家不要選他不然他就會被揍死,這個窩囊的林俊宏已經脫胎換骨了,進化成了無需懼怕哈棒淫威的超級林俊宏!

哈棒老大退位,我們終於見證了兩個聰明鬼的頂尖對決。

「你想怎樣?」楊巔峰玩著手中的粉筆。

「我想選班長,帶領大家重新定義五年四班的精神。」林俊宏微笑。

「你知道現在的局勢有多凶險嗎?」楊巔峰冷笑:「你扛得住五年一班的威脅?」

「我扛不住,你就扛得住嗎?」

「我跟著哈棒老大這麼多年,不但沒死,還交了班上最漂亮的謝佳芸當女友,天天喇舌。區區五年一班,有哈棒老大恐怖嗎?我會扛不住?」

「你說你扛得住……我只能說,呵呵。」林俊宏在小小的桌子上走來走去:「我想請問楊巔峰同學,昨天簡老頭在餵王國吃痰的時候,你人在哪?Hello?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你在教室裡吧?你有做什麼保護朋友之類的……豪情萬丈的俠義之舉嗎?有嗎?」

「……」楊巔峰臉色鐵青,手中的粉筆斷了。

「沒有!」林俊宏用力一踏,桌上的鉛筆馬上被踩碎:「沒有!你什麼都沒做!你眼睜睜看著你的智障朋友吃老人的痰!承認吧,過去你幫著哈棒胡作非為,只是狐假虎威而已,你自己根本沒有實力。現在,你對你的拜把兄弟見死不救,讓他吃痰!這才是鐵一般的事實!」

我好想用力鼓掌啊,但一想到王國剛剛的提醒,我僵硬地忍住了。

沒想到王國突然哭了出來:「我好慘啊!楊巔峰都不幫我!害我吃痰!」

林俊宏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王國:「王國,雖然你是個白痴,但你的DNA應該還算人類,我會把你當人看。從現在開始,讓我來保護你吧。不,讓我,來保護全班同學吧!」

全班又是一陣超熱烈的掌聲,連我都哭了,非常想被林俊宏保護。

他的成績最好,最努力,最用功,一定可以保護班上所有人。

楊巔峰的表情明顯變了。

林俊宏眼看情勢大好,直接進入主題:「大家過去選班長,都只能選哈棒。模範生?也只能選哈棒。就連作文課寫最好的朋友,也只能寫哈棒。這根本不是真正的民主。是時候覺醒了,現在選班長就是最好的民主實踐,大家一人一票,就連王國也可以算一票,讓我們馬上!馬上!馬上!就把最新的班長推選出來!大家說好不~~~~~~好!」

正當大家又要一陣熱烈掌聲通過林俊宏的提議時,楊巔峰突然大笑起來,硬是打斷了大家鼓掌的第一時間反應。

楊巔峰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扭曲身體用力鼓掌,好像有人在搔他癢似的。

笑三小啊?

不!楊巔峰不是在笑,他是在拖時間!

他一邊笑,一邊想,好厚臉皮又奇怪的招式……但非常有效!

楊巔峰笑了三分鐘,終於停下,用非常嘲諷的表情看著林俊宏。

「太差勁了吧林俊宏,我們班人才濟濟,想選班長的怎麼可能只有你跟我兩個人?你只是想趁那些優秀的同學一時之間不好意思毛遂自薦,用掌聲突襲班會,就這樣忽然當選班長對吧?」

哇!還有這招!

「不,我品學兼優,怎麼可能突襲班會?我只是有感五年一班併班的行動太過猛烈,隨時都可能衝進來消滅大家,所以才認為大家必須馬上選出……」林俊宏說得臉紅脖子粗:「好!我聽懂了!你是想拖延選舉對吧?」

「拖延?不,我是想藉著這次的機會,讓更多比我們更優秀的同學站出來,一起參選,大家廣泛地提出政見,並且充分討論一個禮拜以後,再一人一票,選出真正可以帶領五年四班的班長,畢竟民主不是只有投票,而是投票之前大家可以自由自在的討論每一個意見,並且讓候選人在這段期間內,盡情吸收大家提出來的每一個需求。討論政見的過程不用怕被抓,不用怕被打,不用怕操行成績被拉黑畢不了業,這才是完整的民主,OK?」楊巔峰用他的賤嘴咄咄逼人:「還是你認為這個班上只有你最偉大?最厲害?成績最好?所以其他人都沒有競選班長的資格?」

林俊宏臉上都是汗,鼻樑上的眼鏡劇烈震動。

大家先是一愣,然後又是一陣瘋狂鼓掌,還拍得比剛剛還大聲!

「我也要選班長!」肥婆大吼:「我也好優秀啊!我會算命!我好肥!」

「我的政見是上課可以化妝!美勞課要教彩繪指甲!」謝佳芸喜極而泣。

「誰幫我打簡老頭!我就投誰!」王國大哭又大笑。

「牛皮椅是我買的!是哈棒老大搶走的!不管誰當班長我都要拿回來自己坐!」林千富信誓旦旦:「跟我保證!向我發誓!不然我就要自己跳下去選!」

「我希望每個參選人都納入我提出的政見,就是不管是蛔蟲還是蟯蟲,都是好蟲,都可以平等地擔任五年四班的吉祥物。」美華又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眼空泛紅:「謝謝大家的支持與鼓勵,我會繼續努力,謝謝,謝謝……」

「美華!我挺妳啦!」小電拍拍胸脯:「選下去!」

「我沒有要選,只是想參選人接納我的意見。」美華臉紅:「如果很多人連署要我選,我也是……可以接受啦。」

大家的參選聲此起彼落,林俊宏的表情僵硬到不行。

就在剛剛,他距離班長的牛皮椅寶座只有一個掌聲那麼近,但楊巔峰一個民主自由到不行的拖延戰術,讓他不得不把臉上的汗擦掉,勉強擠出笑容,對著瞬間冒出的十幾個潛在候選人鼓掌,表示當然歡迎競爭。

一番討論後,楊巔峰在黑板上寫下班長競選的簡單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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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國小五年四班,下半學年度新班長競選規則

有意參選班長的同學,必須在三天後,也就是禮拜三的放學前,將自己的名字寫在黑板上,超過時間就不算,不是自己寫上去的不算,字寫得很醜辨識不清也不算。

每天的早自習都是政見發表會,每個人有三分鐘時間,不管是上課還是下課都可以進行選舉活動。

禮拜五,在掃地時間結束後的班會時間,以記名舉手的方式,進行最終投票。

一人一票,老師沒票。

如果最高票的兩人相同票數,就把其他參選人的名字擦掉,馬上在兩個最高票的同學間重新投票,如果還是相同票數就一直重新投票到分出勝負為止。

如果有任何規則變動,必須經過緊急班會的臨時動議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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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鐘響,我們把擋在門口的桌椅拿開,把窗簾推開。

走廊上都是五年五班的同學。

他們沒有死,只是表情呆滯地拿著立可白,在彼此制服的班級名稱上塗白,將五年五班塗掉,再用奇異筆寫上……五年一班之丁。

原來,就在我們召開班會的時候,五年五班代替我們班被消滅了。

他們掛在走廊上的班牌也換過了,不是粗魯的塗鴉改掉,而是美輪美奐的商業印刷輸出,大大的「五年一班之丁」。

這絕對不是臨時起意的班級侵略,這是有計畫的強制併班!

(3)

中午吃飯時間。

每個班級的值日生都得到中走廊搬營養午餐餐桶,我跟王國故意打翻了一大桶玉米濃湯,中走廊一片混亂,我趁機跟幾個被強制併班的同學偷偷交換情報。

回教室吃午餐的時候,全班都把桌子圍起來,聽我在中間慢慢解釋。

情況大致是這樣的。

五年一班,是備受全校期待的超級數理資優班,腦力極具國際水準,預備代表學校參加遠在美國紐約舉辦的,超級天才快問快答大賽。見識過五年一班實力的老師都說,憑他們的腦力,百分之百會贏得冠軍。依照比賽規則,獲得冠軍的整隊隊伍,將自動取得保送哈佛大學的資格!

「是嗎?我們學校的資優班有那麼強?」小電很驚訝:「你確定沒有聽錯?」

「不是原來就這麼強,是挖角。」我繼續解釋。

現在的五年一班,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五年一班了。

在上個禮拜,五年一班才剛剛經過大換血,有十五名原本不是在彰化讀書的國中生,自願降級越區就讀,加入了五年一班。據說,他們身上的刺青比九九乘法表還要複雜。

扯嗎?不只咧!

不只國中生降級抱團了,還有四個天才高中生降級、又跨國就讀民生國小五年一班,每個智商都超過一百六十,不管是哪個科目哪個領域都是無懈可擊,完全就是針對超級天才快問快答比賽所組的菁英隊。

「高中生降級念小學?還跨國?」美華嚇到把滷蛋摔在地上,然後又拿起來舔。唉,果然還是很想念蟯蟲嗎?

「是,分別來自澳洲、英國、丹麥還有南非,都是當地有名的天才高中生。」我信誓旦旦,這情報絕沒有錯。

「高賽,這也太不合理了吧?高中生怎麼可能為了參加那種比賽,還特地降級重讀小學?獎金有很高嗎?」謝佳芸一臉聽我在臭蓋。

「這個比賽我當然研究過了,畢竟我起心動念過要報名。但一間學校只能報名一隊,我要參加,就必須就讀五年一班。當時我擔任哈棒老……哈棒的家庭作業撰寫師,無法轉班,只好作罷。」林俊宏推了推眼鏡,一副什麼都會:「重點就是……冠軍沒有任何獎金,只有保送哈佛大學的榮譽。」

我看向楊巔峰。

在我說出打聽到的情報之前,希望見識一下他的腦袋。

楊巔峰想了想,慢慢推測道:「能夠把這些高中生請到我們彰化民生國小來重讀,還要去參加那種……冠軍獎品他們自己申請也可以得到的比賽,嘖嘖嘖……這種背後的黑手,不能只是很有錢,還得有惡勢力,但目的是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贏得早就不算什麼的冠軍呢?」

我看著林俊宏,希望他接力推測下去。

林俊宏感覺到我的視線,清了清喉嚨:「這就是對冠軍的渴望。我猜……是校長,校長想上報紙想瘋了!下重本去挖角……對,一定是這樣!」

「四個外籍天才啊……」楊巔峰喃喃自語,突然問:「超級天才快問快答大賽,一隊有幾個人?」

真不愧是楊巔峰!

「五個。」我跟林俊宏同時回答。

「那就對了,所有線索都連在一起了。」楊巔峰恍然大悟。

大家手裡的筷子都停住了,聚精會神地看著他。

我彷彿聽見林俊宏咬牙切齒的聲音。

楊巔峰當然沒有錯過絕佳的拉票機會,談笑風生地說:「昨天家長會長來過吧?他兒子還是女兒,肯定念的是五年一班,他如果想念哈佛,自己的腦袋卻辦不到,當然就得靠別人吧?這些國際資優生就是家長會長王才俊找來的槍手,陪他兒子還是女兒……」

「是兒子,叫王霸旦。」我插嘴。

「王霸旦是哪門子的爛諧音?」楊巔峰嗤之以鼻:「總之,那些槍手就是陪會長的兒子王霸旦參加比賽,負責用團隊贏得冠軍,然後護送他唸哈佛。」

「非常合理,標準答案。」我點頭加拍手。

「如果是這樣就算了,他唸哈佛關我們屁事。但我猜……不,是我確信!我確信那個姓王的家長會長,就是哈棒老大提前畢業的主謀!」楊巔峰自己都鼓起掌來。

我嚇了一跳,這個情報我沒打聽到啊,為什麼可以這麼推論啊?

楊巔峰看向林俊宏,問:「嗨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我放水,讓你接下去說啊。」

「……接下去什麼?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想,根本沒有證據。」林俊宏滿臉通紅:「我跟你不一樣,我是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

圍著吃飯的同學有一半點點頭,認同了林俊宏。

「像你這種只會寫考卷的好學生,果然看不穿家長會長的陰謀,這樣要怎麼帶領我們抵抗五年一班的併吞呢?」楊巔峰用充滿同情的表情看著林俊宏:「聽好了,如果哈棒老大還在的話,他知道學校要派隊去美國參加超級天才快問快答大賽,老大會怎麼做?」

王國奮力舉手:「我知道我知道!老大一定會帶我們去!」

我猛點頭,沒錯啊,老大不只會去,還會把我們通通都帶去,五個名額一定是王國、我、楊巔峰跟謝佳芸,哈棒老大就是隊長,五個人剛剛好啊!

「連大腦卡到陰的王國都知道,就你品學兼優不曉得。」楊巔峰笑笑:「這樣一來,王霸旦就無法報隊,也就念不了哈佛,所以家長會才會串謀校長,快速將哈棒老大畢業……」

肥婆怒道:「是被畢業!老大是被畢業!」

「是,連肥婆這種不學無術的神棍都知道,就你品學兼優看不穿。」楊巔峰繼續笑著:「哈棒老大一走,王霸旦的哈佛之路才算是正式起步。今天一早家長會火速通過的學生自治條例,我們還需要好好研究,看看到底為什麼哈棒老大障礙排除了,五年一班已經可以去美國比賽了,卻還要一直併吞其他班級,居心何在?」

大家像看著偶像一樣,無限崇拜地看著楊巔峰,連掌聲都忘了給。

謝佳芸好高興地幫楊巔峰搥背,連說:「請支持我男友,請支持!謝謝大家!」

林俊宏的臉色非常難看,唉他真是生錯了班級。

如果是比學科分數,努力用功苦讀型的林俊宏一定贏,這並不是說楊巔峰考試一定輸,而是楊巔峰從沒打算認真念書過,因為小學有很多課程都沒有意義,默寫課文算什麼了不起的學業成就?楊巔峰,早早洞悉了這社會的真相,每次考默寫一個字都不寫,光是這點就註定林俊宏一路到考大學之前學業都會屌打楊巔峰呵呵,卻也註定了執著每一個學科都要盡善盡美一百分的林俊宏,在不需要死背無聊課文後的現實人生,將一路狂輸給楊巔峰吧。

楊巔峰,真是可怕的絕頂社會異才。

「我還要繼續補充,要知道打翻整桶的玉米濃湯真的很可怕。」我不知為何,也充滿了鬥志:「在混亂中我還問到了更多情報。」

最可憐的是五年二班。

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宇宙裡,竟然有「強迫併班」這種事。

今天朝會一結束,五年一班的班長,也就是家長會長的兒子王霸旦,帶了十幾個明顯是國中生身材、但穿著民生國小五年一班制服的人走進二班的教室。

他們霸佔講台,宣布走廊這一整排,從最右邊的女生廁所,到最左邊的男生廁所,自民生國小創校以來就是屬於同一個國小,而五年級自然屬於同一個五年級,而五年級最棒的班級是誰?毫無疑問,就是菁英群聚的五年一班。所以教室位於在這條走廊上的六個班級,嚴格來講都屬於五年一班,所以從現在開始,五年二班就算了,必須正名成五年一班之甲,從此以後五年一班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這樣大家才能團結,萬眾一心。

「聽起來哪裡怪怪的?」美華抓抓頭,吃著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咖哩馬鈴薯。

「不是哪裡,是全部都很怪。」楊巔峰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五年二班不但聽不懂,還超級不服氣,有人鼓譟說不然來投票啊,過半數贊成被併班成五年一班之甲的話就照辦啊。二班的班長是個戴眼鏡的小女生,叫徐逸安,很敢,直接站起來,大聲請這些超齡國中生馬上離開教室,讓他們好好上課。

據說,王霸旦很高興地說:「我就怕你們太快說好,不然我爸豈不是白白花錢?」

王霸旦說完,那些莫名其妙的超齡國中生,馬上把前後門堵住,用噴漆把窗簾噴黑再遮起來,然後就開始打。用拳頭尻,用桌椅摔,有幾個學生還被丟到垃圾桶裡……還把垃圾桶踢到走廊上讓他們滾來滾去。

最恐怖的是,有兩個國中生負責把那個小個頭的女班長徐逸安架起來,讓王霸旦用沾滿粉筆灰的板擦直接朝她的臉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徐逸安一直咳嗽哭著說她有氣喘,王霸旦才勉強停手,改成踹肚子。

不到十分鐘,五年二班的班牌就被摘下來了。

「人好差!」謝佳芸聽到有女生被一直打臉,氣到都哭了。

聽到二班竟然不是成績比輸被併吞,而是直接被打爆,大家都打了一個冷顫。

不過,三班更慘。

(4)

裝著二班人肉的垃圾桶在走廊上滾來滾去,當然被三班看到了。

他們非常驚恐,眼看老師遲遲還不來上課,三班的班長張俊凱決定自己指揮教室保衛戰。張俊凱是跆拳道黑帶,而且是從小學三年級就黑帶了,戰鬥力至少有五千,他們班上的每一個人都很崇拜他,下課都會圍著他學一點跆拳道的架勢,久了也會兩招。

關鍵時刻,張俊凱很果斷地指揮三班的大家,每個男生都拿起拖把或掃把,然後倒轉,用尖尖的尾端對準門口。

「大家別怕,只要團結,沒人可以欺侮得了我們五年三班!」張俊凱鼓舞。

「班長,平常跟你學的跆拳道,就在今天開花結果啦!」男生們眾志成城。

張俊凱絕對不會重男輕女,他同時命令女生蒐集黑板溝溝裡面的粉筆灰,一人抓兩把,敵人衝進教室就專灑眼睛。

「班長最帥了!我們都相信班長!」每個女生即使全身發抖,依舊緊抓粉筆灰。

這一切班級保衛戰的基礎陣型,竟然只花了短短的五分鐘就佈置完畢。

「真是豪傑!人中呂布!勇敢!熱血!有判斷力!」林俊宏站起來用力鼓掌,還吆喝大家:「來!大家一起為三班班長鼓掌!來!大家一起來啊!」

想力挽狂瀾的林俊宏,卻沒有得到大家的掌聲支援,大家的臉都很臭。

脾氣一樣很好的小電沒好氣地說:「不要打斷好不好,我要聽高賽繼續講。」

那我就繼續了。

決心一戰的三班,並沒有等到五年一班強行破門而入。

王霸旦站在走廊外,笑笑地對三班教室喊話,大言不慚,重複了一遍那套荒謬至極的走廊同屬五年一班論。

五年三班很團結,說放你媽的屁,要打就打,不要嘰嘰歪歪。

據轉述,王霸旦也沒有生氣,只是強調五年二班就是太白目,膽敢反抗,所以直接被他的手下碾壓,如果三班好好溝通,雙方禮尚往來,當然就不會打起來,打架畢竟不健康,打贏打輸都傷身,何必呢?

張俊凱本來不想聽下去的,要打就打,黑帶沒在怕的。但張俊凱的後面突然傳出哭泣的聲音,他一轉頭,看見好幾個女生都怕到哭,眼淚會傳染啊,一個哭就兩個哭,兩個哭就十個哭,原來只有武功高強的他不怕打架,其他人都嚇壞了,畢竟站在王霸旦身後的十幾個國中生,每個人都橫眉豎眼,戾氣極重,拳頭上還滴著二班同學的血。

王霸旦聽到教室裡的啜泣聲,也感傷地擦了擦眼角,說他真的不想打,畢竟大家用的都是注音符號,看的課文都是蔣公看小魚向上游,四年級也都養過蠶寶寶,其實大家都是一模一樣,只要五年三班承認大家同屬一條走廊,同屬五年一班,五年級當然不打五年級。

張俊凱遲疑了,這一場架打下去了,就算勉強守下教室,這些崇拜自己的男同學們難道不會遍體鱗傷嗎?自己習武多年,對戰鬥有深刻理解,但其他同學呢?他們只是拼命地相信自己可以領導大家對抗五年一班,但他們對接下來發生的血肉橫飛,有一點點覺悟嗎?

因為善良,因為想要同學們平平安安,張俊凱動搖了。張俊凱在教室裡大喊,到底是誰想打啊?我們班誰都不想打啊!但你當我白痴啊!你嘴巴說說就算數啊?

王霸旦在走廊上大叫,大家都會寫字,當然是白紙黑字才安心啊。於是王霸旦就拿出一張早就寫好的測驗紙,上面寫著五年一班與五年三班締結永久和平協議之證明書,還用手指沾了印泥蓋滿滿。

張俊凱從窗縫裡伸手接過,仔細確認合約內容後,在滿教室的興奮歡呼聲與五十多雙眼睛的見證下,慎重地將自己的手指蓋了下去。

教室的和平之門緩緩打開。

殺氣騰騰的拖把掃把放下,大家彼此握手道賀,粉筆灰也從張開的掌心裡撒落。

「真是的,看來是誤會一場。」張俊凱為了他想保護的大家擠出笑容。

「凡事都可以談,都需要溝通嘛。」王霸旦主動伸出手。

張俊凱握住王霸旦的手,那一瞬間,張俊凱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茲茲!茲茲!

「蘇聯最新科技製造,掌心雷,每秒五千伏特,說有多殘酷就又多殘酷。」

據說王霸旦一邊笑著解釋,手還是緊緊握著張俊凱的手不放。

強大的電流從王霸旦的掌心裝置裡不斷衝向對方,張俊凱嘴巴張大,全身抽搐。

同一時刻,穿著民生國小制服的國中生衝進去三班教室,又打又踹,揍得大家措手不及,掃把全被折斷,拖把被反過來狂捅所有男生的屁眼,捅得每一顆屁眼都開花結果,教室地板上噴滿了不成形狀的紅色大便。

嚇呆了的女生被命令圍成一圈,互甩巴掌,大家剛剛的手裡還抓著粉筆灰,互甩巴掌了半天,粉灰印在大家的臉上,又腫又過敏。

張俊凱持續被電,牙齒都咬崩了,王霸旦還是笑笑地用右手用力握著張俊凱的手,再用左手摸摸他的頭說:「快起來啊,一直跪著我們怎麼好好溝通,太客氣了吧?」

三班裡有人一邊被捅屁眼一邊高聲慘叫:「你不守信用!」

王霸旦皺眉,一邊狂電著張俊凱:「我哪裡不講信用?這是五年一班跟五年三班締造的永久和平協議書。但看清楚了,你們是五年三班嗎?」

張俊凱充滿電光的眼睛往上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三班的班牌已經被換掉了,換成「五年一班之乙」。張俊凱悲憤不已,然後就被電到失禁了。

王霸旦大叫:「看啊!你們的前班長被電到尿尿啦!真好笑啊!練到跆拳道黑帶有個屁用,還不是被我電到尿尿!這麼高,這麼壯,在走廊上尿尿啦真是好笑啊,而且還是跪著尿,跪著尿啊!大家快點笑!」

霸佔五年三班教室的國中生逼著全班同學看著走廊,看著一心一意保護大家的張俊凱笑,不只笑,還要大笑,如果笑得不真心,沒有笑得前俯後仰,國中生就用拖把重重抽他們的後腳跟,大叫:「不想笑!就哭!」

張俊凱就在全班捧腹大笑中,被電到連大便都噴出來。

五年三班,從此變成走廊上的歷史。

「太可怕了!絕對不能跟一班簽任何協議!」小電咬著拳頭,眼淚都流出來了。

「和平…還需要…簽…協議…就…不是…真正…的…和平…」家裡開檳榔攤的阿財下了最好的註解。

「幸好我們班把教室堵起來了,才躲過一班的偷襲。」美華的鼻孔又跑出蛔蟲了。

「不,才不是幸好,是楊巔峰即時警覺到的。」我趕緊拍個馬屁,在楊巔峰當選班長後說不定可以撈個副班長做做。

「這都多虧了平常跟在哈棒老大身邊,對危機特別警覺。」楊巔峰感嘆。

「但我們害五班被滅了。」就連心狠手辣的肥婆也不禁黯然:「我有個一起補英文的朋友就讀五班,唉……不知道他的屁眼還好嗎?」

「五班的情況又不太一樣。」我繼續補充說明情報。

就在我們把前後門堵住,召開緊急班會的時候,王霸旦那一群王八蛋索性跳過了我們班,來到五班門口的走廊喊話。

五班一點也不好惹,他們是班級管樂隊,負責吹奏朝會的升旗歌跟放學的降旗歌,還常常代表學校參加校際比賽,贏了很多大獎,累積了超多獎金,他們用鉅額的班費買了兩台內建日本原裝壓縮機的大金冷氣裝在教室裡,垃圾桶也是自動感應式的,每個人的桌上都有一台自己的電腦。為了加強英文,他們自己聘了一個英國老師在午間靜息時授課,屌爆了。最誇張的是,五班甚至在教室的後面裝設自己的自動販賣機,還有一台投籃機,投籃機的上面還有哈棒老大的祝賀簽名。

不僅在彰化,五班跟全台灣許多學校的班級樂隊都是好朋友,非常出風頭。如果五年五班出事了,保證民生國小校長壓不住,別的學校都會迅速介入關心。

這樣的五班,面對的是他們從未真正理解過的王霸旦。

王霸旦左手拎著滿臉都是粉筆灰的二班班長,右手拖著屎尿齊出的三班班長,兩手一甩,將兩個榜樣重重摔在五班門口。更勝千言萬語。

「沒用的,我們班很有錢,你也惹不起。」五班教室裡,不知道是誰開口。

「大家都是高級知識分子,讀聖賢書,講英文,How are you?Fine,thank you!我們之間有很深的誤會,誤會說清楚就好了。」王霸旦笑笑:「但我要跟誰談呢?用英文還是中文?」

「跟誰都好。你進來好好說,我們給你足足一節課。」五班裡又有人開口了。

「但我想一對一私下說話先啊。」王霸旦說著似是而非的提議:「想想,如果我直接站在你們的台上講話,你們在我下面聽講,像不像我高高在上,專程來宣布事情的呢?我看起來有那麼霸道嗎?沒的沒的,一切都是誤會。有些話我先跟你們的代表聊,再由你們的代表慢慢轉述,畢竟你們自己的代表可以用你們熟悉的語言啊方法啊跟你們說明,這樣不是更能溝通嗎?不是更尊重你們嗎?」

五班裡的每個人都面面相覷。

五班從來沒有班長,因為他們什麼事都舉手表決,不需要班長。

「怎辦?雖然他不敢惹我們,但不溝通好像變成是我們不想溝通?」

「先聽聽看他說什麼吧?說不定真的有誤會?」

「他態度滿好的,態度決定高度,我認為必須尊重他對我們的尊重。」

「但二班跟三班被打成那樣,這……這不對勁吧?」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二班跟三班被打成那樣,自己一定有錯在先。」

「一定是他們不願溝通。」

「我們絕對不能變成不願溝通的那種人,五年五班一向講道理的。」

「和平,理性,賺錢,講理,這就是我們的生存之道。」

於是五班為了跟王霸旦一對一好好溝通,大家不記名用紙條投票,花了五分鐘就選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班長……一個戴著厚重眼鏡的短髮女孩。她不但功課好,長期壟斷班上的第一名,人品也是無可挑剔,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散發出慈母的光芒。

「各位同學,就讓我跟五年一班好好談談吧。」

慈母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阿門。」

(5)

「後來呢?」美華的蛔蟲又跑出了她的鼻孔。

後來,有幾個人自告奮勇跟慈母班長一起去一班談判,說是要用肉身保護。

但慈母班長散發著聖光說,如果前方等著她的是陷阱,她一個人犧牲就夠了。如果款待她的是滿滿誠意,她一個人去,更能證明五班對一班的充分信任,在互信與對等下,兩班的談判肯定是加很多分。

慈母班長這一去,過了二十幾分鐘才回來。

平平安安,一點肉都不少。

回到五班的時候慈母班長非常興奮,一上台,就用手機連接投影機,直接在黑板上把王霸旦跟她在五年一班教室裡,聯合發表宣言的影片播了出來。

王霸旦在影片裡笑著說,比起無腦的二班、蠻橫的三班,五班是一個文明高度發展的班級,於情於理,都該給予自治的權利,只要五年五班承認同屬五年一班,並改名成五年一班之丁,在畢業以前就什麼也不會改變,這就是所謂的「一班兩制」。如有違背,王霸旦就改名成王八蛋,絕不食言。

有人舉手:「既然什麼都不會變,那幹嘛還要大費周章改名啊?」

慈母班長比了個讚:「傻孩子,我們都是從小學注音符號的,念的課文也是蔣公看小魚向上游,四年級時也都養過蠶寶寶,只是改個名,就可以讓五年級整條走廊都更有團結的情感,有什麼不好?不需要計較班級名稱這麼表面的東西。」

好像有點道理,大家都默默咀嚼她說的話。

眼看大家逐漸被說服,慈母越說越興奮:「而且同屬五年一班還有很多好處,王霸旦不但不會打我們,以後他打下的每一個班級,我們也與有榮焉,阿門!」

又有人舉手:「我們不需要,也不想打別的班級啊,我們明明就很斯文的。」

「說的很好,我們當然是不喜歡任何暴力行為,我們還會反過來斥責暴力。但如果我們改名字,融入越來越大的一班以後,我們就可以把我們的文明,我們的教養,我們所有一切的美好,反向傳播給一班,以及那些被一班打下來的可憐班級,這樣大家都會一起變得更文明,更有教養,更美好啊!」慈母班長的眼睛閃閃發亮:「傻孩子們,我們不能自私自利地覺得自己有文明就好了,我們要趁機讓大家都一樣學習文明,一樣好棒棒啊!」

據說,當時大家都不停地點頭,還有人小聲喝采。

但還有人生性多疑,舉手問:「不過我說慈母班長啊,妳剛剛去一班去了二十五分鐘,但影片只有一分鐘,其他二十四分鐘裡,妳都跟王霸旦談了什麼啊?」

慈母班長臉色一變,沉默了整整一分鐘。

當大家開始鼓譟時,慈母班長才很嚴肅地說:「傻孩子,你培養多年的國際禮儀都忘光了嗎?不先閒話家常一番,大人們怎麼聊正事呢?」

氣氛好像有點怪怪的,有人開始試探風向,責怪發出疑問的人不信任慈母班長,畢竟她可是單槍匹馬去一班談判的人,怎麼能夠用她的過人勇氣,反過來質疑她呢?

「謝謝慈母班長為我們帶來這麼好的消息。」風紀股長一本正經地說:「反正老師到現在都還沒來,大概是肚子痛吧。我們不妨召開臨時班會,擬定正式的五年一班之丁基本自治法,中英文各一份,一個月後,再請其他學校跟我們友好的一百個班級一起在走廊上公開見證基本自治法的簽訂,萬一未來跟一班發生爭議,雙方重新談判,好有個法源基礎。」

很有道理,全班馬上鼓掌同意,打算熱熱鬧鬧籌辦這一場併班的美好盛事。

「傻孩子,根本不需要,剛剛那段王霸旦的宣言影片雖然沒有法律效力,但實質上已經大大超越了法律所能保障的範圍。」慈母班長有點不耐煩地說:「大家常常參加校際比賽,都是見多識廣的好孩子,這個影片我已經上傳到網路上了,公開的證據,鐵一般的事實,不是嗎?王霸旦堂堂一個家長會長的兒子,怎麼可能公然反悔,讓自己大大丟臉呢?在發言之前,請用國際常識想一想,好嗎?」

全班陷入正反兩派的討論。

有人認為還是得照規矩來走,一步步豎立法源,對五班最有保障。

有人認為如果不馬上同意併班,慈母班長辛辛苦苦談回來的好條件說不定就不算數了,凡好事,必須快。

站在講台上,慈母班長眼看大家不知道還要討論多久,突然悲憤交集,用指甲在額頭上用力刻啊刻,劃破了皮,刻出了一個血紅十字架,鮮血流了滿臉。

「一起同班了五年,你們難道不相信我嗎?不相信神嗎?」她嘶吼。

雖然很多人並不知道,為什麼不相信慈母班長,跟不相信神到底有什麼關係?但慈母班長額頭上的十字架瘋狂飆出血來,很恐怖,好像不相信她的人就很壞,只好來一段掌聲通過。

幾秒後,五年五班掛在門口的班牌,就換成了「五年一班之丁」。

「幸好五班……不,是五年一班之丁很聰明,真的將影片上傳到網路上了。」林俊宏拿出手機確認,的確看到了王霸旦發佈宣言的影片:「這下完全確保了他們的權益。」

「你很會讀書,但對於邪惡,你實在了解太少啦!」我嘆氣。

門牌才剛剛換上,王霸旦跟那一群囂張的國中生打手,就大刺刺地走進他們的教室,由於大家已同屬一班,一班之丁也不好阻止,便任由他們在教室裡東逛西逛。

很快的,王霸旦就開始狂投自動販賣機。

要知道那一台自動販賣機雖然是班費統一購買的,但要喝多少飲料,還是從同學的口袋裡自己拿出來,除了賣給自己班上,同時也接受其他班級進來投飲料,由此可以無限累積班費,循環繁榮,非常聰明。

但王霸旦一夥人拿來投飲料的硬幣,不是大家都用的硬幣,而是上面印著他笑臉的塑膠幣,自動販賣機當然不接受啊。

王霸旦很困惑,一直嚷嚷這台機器是不是壞掉啦?怎麼不接受王幣呢?

有一個人好心解說:「王幣大概是你們班上用的貨幣吧?但我們用的硬幣,常理叫做錢,也就是money,不只在我們班,還是這個星球其他地方都可以用。可你手上的那一片塑膠,只有在你們班上……」

話還沒說完,王霸旦就伸手拍拍好心人的臉,說:「你們?我們?幹你娘就跟你說大家現在是同一班,誰跟你你們班我們班?操你媽的屄就是有你這種班奸,才害得大家無法團結!」

五千伏特的強力電流在好心人的臉上炸裂。

眼鏡破了,牙齒矯正器也碎了,好心人倒在地上的時候整顆頭都在冒煙。

即使哈棒曾在隔壁班就讀,五班也不曾見過這麼暴力的事,全班都嚇傻了。

與其說看著踩著冒煙人頭的王霸旦,大家更是轉頭看向慈母班長。

「同屬一班,本來就該同舟共濟,這個同學也真是的……」慈母班長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架,感性地說:「幸好沒死,只是殘廢,請大家一起為這位班奸祈福。」

全班嘩然,這跟講好的完全不一樣啊。

「從在開始,一枚王幣就等於五十塊錢,王幣保證是民生國小裡面最管用的……錢!大家說好不好!」王霸旦高舉雙手:「好!不!好!」

卻沒有任何人附和。

「再怎麼胡扯,自動販賣機也吃不了你的王幣啊?」又一個多事的人小聲說道。

王霸旦笑笑地看著他,預備伸手放電。

「我只是問問!我只是關心一下王幣……到底要怎麼用嘛!」多事的同學趕緊補充:「我也……很想用王幣啊!」

王霸旦拍拍手。

四個傳說中的跨國資優高中生魚貫走進教室,迅速拆下自動販賣機的電路板,幾秒內就做出了全新設定。還花了更多秒,將冷氣裝了投幣付費系統,接著,更換了投籃機的硬幣辨識機制。凡是在「一班之丁」裡出現的機器,一律改由王幣支付。

接下來,王霸旦跟那些惡質國中生就拿出超多的王幣,狂投販賣機,把裡面的飲料全都投出來,裝了好幾箱回五年一班教室。

「這樣自動販賣機裡面就有很多王幣了,真替你們高興。以後我們也會常常來,記得時時刻刻把飲料補滿啊。」王霸旦拍拍慈母班長的肩膀,溫柔地提醒:「不過為了大家的福利,販賣機還得更加多元化,妳去買一些夾娃娃機跟扭蛋機擺在走廊上,提醒經過走廊的其他班級同學多多消費啊。」

慈母班長欣喜不已:「謝謝王總班長的提醒,賜給我們更多賺王幣的妙招。」

大家都很生氣地看著慈母班長,如果不是王霸旦的人馬還在,真想把她圍起來,好好說她一頓。

此時,王霸旦從口袋裡拿出一支溫溫的奇異筆,說:「班牌改了,制服上的班級名稱也得更新氣象。這支Made in Classroom 1的奇異筆,我們班還有很多,都是用很久的,確定沒有斷水才賣給你們,這樣吧,一支賣你們五枚王幣就好,你們快買一買,一人買一支,下課的時候快點把制服上的班級名稱改一改。」

「那不就是一支兩百五十塊?我們自己會去買奇異筆,比較便宜,還是全新,一支頂多十塊,就算是雄獅牌,也不過一支十五。」又有一個多事的同學鼓起勇氣:「而且也不用一人一支,我們可以輪流分享。」

王霸旦只是微笑。

多事的同學轉頭看向慈母班長,咬牙問:「我說的對吧……班、長?」

「傻孩子。」慈母班長憐愛地摸摸他的頭:「便宜沒好貨嘛。」

說完,慈母班長並沒有把她的手移開多事同學的頭,繼續摸啊摸啊。

不管多事同學怎麼把頭移開、挪開、撇開,慈母班長就是不放棄摸他的頭,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一直摸……

足足摸了超過三分鐘,都還不停手。

不知道為什麼,慈母班長摸頭的動作之久,之詭異,已摸到大家心裡發寒。

多事的同學突然哭了出來:「為什麼我好怕……我好怕妳的手突然放出電!」

大家也跟著哭了出來。

慈母班長愕然:「我……我怎麼可能會用掌心雷,對付自己班上的同學?」

大家還是嗚嗚嗚嗚哭個不停。

眼看大家對她已失去信任,慈母班長依舊狂摸多事同學的頭,卻也哭了。

一激動,慈母班長額頭上的血腥十字架又滲出血。

她舉起另一支手,難過地說:「明明王霸旦送我的掌心雷,裝的是這一支手啊!」

大家瞬間崩潰大哭,哭得聲嘶力竭。

一邊哭,一邊從口袋裡掏出錢兌換王幣,一人購買一支快沒水的爛奇異筆。

確認大家都掏錢了,慈母班長這才把手移開多事同學的頭,又哭又笑地抱著他:「相信班長,班長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家更美好的明天啊!」

全班持續原因不明的爆哭。

「太慘了,真的是太慘了。」林俊宏充分表示遺憾:「不過,不管王霸旦在民生國小裡面有多大的惡勢力,五年一班之丁只要重選一次班長,憑他們班的超強實力,加上尋求在民生國小之外其他學校的幫助,馬上就可以組織出對抗王霸旦的實力!」

不只是楊巔峰噗哧一笑。

就連謝佳芸、美華、小電、阿財跟肥婆,甚至是王國都看著林俊宏搖頭。

「……」林俊宏臉色有點尷尬:「我說的,難道不對嗎?」

「天真。」楊巔峰冷笑:「既然號稱整條走廊同屬五年一班,自治就是<被允許>的,既然是<被允許>的,一班兩制就不是真正自由自主。王霸旦,絕對不會<允許>五年一班之丁投票改選他們的班長。絕對,不會。」

「我聽你在放屁!連班長都不能自己選,跟說好的一班兩制也差太遠了吧,那不等於公然毀約嗎!」林俊宏反駁:「王霸旦的宣言影片都在網上,鐵證如山,王霸旦不就要改名成王八蛋,不可能!」

我真是太同情林俊宏了,品學兼優有個屌用?

不過這也難怪,這些年大家都無差別接受哈棒老大的統治。但哈棒老大說幹就幹,想扁就扁,叫你寫作業就寫,要吃你的早餐就吃,要零用錢花也就直接炸蛾賣你,誰跟你玩換幣,也懶得跟你搞文字陷阱。

大家習慣了哈棒老大的霸氣,很難防得了王霸旦那種陰險步數。

「強制兌幣,搜刮飲料,硬賣爛筆,都還不是王霸旦對一班之丁做出最恐怖的事。」我回歸主題。

「不然呢?」楊巔峰也感到好奇。

「王霸旦在離開一班之丁的教室前,把哈棒老大寫在投籃機上的四個字,滿、好、玩、的,用黑色噴漆亂塗掉了。」我轉述的時候忍不住發抖:「王霸旦用紅色噴漆改噴成自己的名字,不過霸太難寫了,中間就寫注音。」

大家都嚇到嘴巴張大,我明白,我了解,我剛剛聽到的時候也像是頭撞火車。

有沒有搞錯?膽敢塗掉哈棒老大的落款?

王霸旦,絕對是一個恐怖絕倫的大魔王啊!

(6)

哈棒老大被畢業後,才過了半天。

這條走廊只剩下我們班,以及靠近邊邊廁所的五年六班沒有被一班吃掉。

午間靜息的時候,為了防止一班竟然放棄午睡,衝進來打人,我們將專門放考卷的鐵櫃推去檔門,黑色的窗簾依舊層層遮住,遮擋外面看向教室的視線。

神經緊繃太久,很多人一趴在桌子上就昏睡過去,由值日生負責警戒。我雖然精神不濟,但有一些同學還聚在講台附近一邊喝養樂多,一邊繼續討論,我也拉了椅子靠過去。

「我覺得王霸旦很肥,一看就很愛睡覺,他一定不會放棄午休的。」肥婆趴在桌上,想睏到眼睛只剩下一條線。

「我很瘦,但我也很想睡啊。」謝佳芸杵著下巴,打了個呵欠。

「我可以去牛皮椅睡一下嗎?怎麼說都是我買的。」林千富眼神恍惚。

「只有班長才可以坐那張椅子。」我擦擦眼油:「你要坐,就去選。」

阿財從口袋裡拿出一盒檳榔:「要…吃…嗎…提…提神…?」

不了不了,只有阿財一個人吃起了檳榔。

「咳咳……大家注意一下,走廊尾端的五年六班是舞蹈班,全班都是女生,對付起來很簡單。王霸旦想一統走廊版圖,應該會先把她們班拿下來,當暖身,最後才會一口氣針對我們。」林俊宏故意用一種語重心長的口氣說話,節奏特別的慢,這是領導者專屬的語氣:「扣掉午休時間,鐘聲一響,又有下課十分鐘的休息,第五節一開始,一班拿下六班只需要五分鐘,這段期間必須想出合適我們對抗一班的方法。」

但都是廢話。

五年六班被滅掉只是轉眼的事。

武力對衝不可能、班級和平協議不能簽、一班兩制不能信,那還剩下什麼方法?

對方要腦袋,有四顆國際級天才的強迫加盟。要武力,一班有十幾個國中生8+9的狠勁。比有錢,王霸旦他老爸很有錢,現在加上五班源源不絕的硬幣後盾,我們班只有一個家裡開工廠的林千富,絕對是被各種碾壓。

睡不著的大家都一臉憂心忡忡,不知道五年四班的班牌能不能撐到今天放學。

唯有王國,他的臉上找不到一點害怕。

「我們去找老大啊。」王國稀鬆平常地說:「把老大找出來,一切都解決啦。」

我也不是沒想過。這間教室裡的每一個人,肯定也都想過。

但,第一個問題是……

「有人知道哈棒老大住哪嗎?」我弱弱地問一句。

你看我,我看你,就連楊巔峰也一臉茫然。

真是糟糕!以前每天放學,大家都會一起走路回家,有時候跟著老大去做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再一哄而散,有時是陸陸續續在中途脫隊。但哈棒老大家住最遠,當我們一個接一個在不同的路口說再見後,老大就獨自走最後一段路,所以根本沒有人看過老大家住哪。

等等……等等!天啊,原來在過去那段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都算是老大逐一送我們回去嗎?哈棒老大……原來也有溫柔的一面!

我假裝若無其事地摳掉眼淚時,發現彼此的眼睛都閃爍著淚光。

「我不知道老大住哪。」王國沮喪地說。

「真是丟臉,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這件事。」楊巔峰嘆氣。

「老大真是……有一點點溫柔呢。」謝佳芸低頭,小聲地問:「肥婆,妳能算出老大住哪嗎?」

肥婆口中念念有詞,抽了一張牌,是七龍珠裡面的神龍。

「神龍啊……神龍啊……有了!」肥婆集中精神感應:「這個卦象代表,老大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唉,老大實在是太神祕了。」

這種簡單的照樣造句誰不會啊!

「等等!我們可以去老大報到的國中去找他啊!」美華突然驚喜不已。

「對!去國中找老大就行啦!」我舉臂歡呼。

「我一定要第一個衝上去抱抱老大!」謝佳芸高興到跳起來。

大家狂喜尖叫,胡亂擊掌,王國還高興到一直用頭去撞桌角。

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但…老大…念…哪一間…國中…呢…?」阿財吃著檳榔。

大家都楞住了。

哪一間國中?靠,到底是哪一間國中?

「老大有說過嗎?」小電抓抓頭。

「我印象中……沒有。」美華失望。

「老大總是送我們回家,我們卻……不夠關心老大。」謝佳芸哽咽了。

「老大……為什麼不跟我們說,他要念哪間國中呢?」王國很沮喪。

「恐怕是我們自己忘了問。」我氣到說出事實:「承認吧,老大說他突然畢業的時候,大家都爽到連問都不想問吧。」

謝佳芸生自己的氣,氣到往楊巔峰的腳上用力一踩,楊巔峰即時躲開。

「沒關係,我們到處打聽,不信問不出來老大念哪。」楊巔峰頗有自信:「或是仔細看報紙,看看最近有哪一間國中突然出現大量的轉學潮,那間學校肯定就是老大的新據點!」

有道理!大家的眼神重新燃起希望!

「可…就算…找…到了…老大…會…理我們…嗎?」阿財持續吃檳榔。

這個問題,真的構成一個真正的問題嗎?

老大,不就是老大,不就是……大家的哈棒老大嗎?

大家交換了一下眼神,發現彼此的表情竟然都充滿了不安。

上帝創造世界花了七天。依照哈棒老大深不可測的霸氣,即使新飼料是國中生,統一全校也不會花超過一個禮拜,很快就會有一群新爪牙……不,不不不,我在說什麼啊,肯定不是什麼爪牙,認為哈棒老大需要爪牙根本就是極盡污辱!這些年來,我們充其量只是跟班,在搖滾區見證他老人家的一切奇蹟罷了。

只是,當老大擁有嶄新的領土加上全新的嘍嘍,他還會看我們一眼嗎?

我有點鼻酸,真不想繼續往這個可能性想下去。

「我想中斷這麼無聊的討論,我明白告訴大家,哈棒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剛剛一直沒表態的林俊宏語氣冰冷,眼神更是不帶感情:「充其量,哈棒就是一個整天霸淩大家的校園惡棍,根據最新的英國研究報告,會去欺負別人的人其實內心自卑得要死,不但自卑,人還很差,我真搞不懂大家對這種小混混抱持期待是什麼邏輯?麻煩稍微有點自尊心行嗎?哈棒走了,畢業了,滾遠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要面對王霸旦的併班,就只有靠我們自己ok?」

充其量?林俊宏竟然用了充其量這種大不敬的形容詞!什麼叫人很差?老大絕對不是人很差,老大是恐怖!是可怕!是黑暗!

還有,自卑?如果老大自卑的話,為什麼宇宙會繞著老大旋轉!小混混?林俊宏你確定要用這個名詞來形容老大?我光想就差一點尿出來啦!

剛剛一連串針對如何找出老大的討論,倒是讓楊巔峰的表情沉靜下來。

楊巔峰看著教室門外:「大家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一班要跳過我們班,直接吞掉五班?」

小電舉手:「因為我們即時用桌椅把教室門口堵起來了。」

楊巔峰搖搖頭。

我沒好氣地舉手:「好好好,都是因為你即時提醒大家,所以我們趕快把前後門堵起來,一切都多虧你,對吧?」

楊巔峰點點頭:「雖然我神機妙算,簡直就是大家唯一的依靠,但……」

一陣寒風吹過。

楊巔峰皺眉:「區區桌椅堵得了門,擋得了那些刻意從國中降轉來的惡煞嗎?」

氣氛變得很詭異,好像擋不了,但為什麼?

林俊宏清了清喉嚨,慷慨激昂地說:「是擋不了,但用鐵櫃桌椅擋門的精神充分說明了我們對抗暴政的準備,更暗示我們已經做好了生死一戰的決心,王霸旦即使最後還是靠源源不絕的優勢兵力攻下了我們班,一樣要付出慘烈的代價,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

我抓抓頭:「可是,他們可以用假和平協議騙我們開門啊?就像對付三班一樣。」

謝佳芸也狐疑地說:「一班也可以像唬爛五班一樣,騙我們自治啊?也不用打。」

林俊宏被我跟謝佳芸聯手打槍,還不放棄:「所以……所以……我們現在應該……」

「所以你坐好,少用那種家裡死人的聲音講話。」楊巔峰翻白眼,切入重點:「因為我們是哈棒老大待過的班。」

接下來什麼都不必說了,連王國都一臉恍然大悟。

「王霸旦如果不怕哈棒老大,就不必拐彎抹角讓老大被畢業,他當然知道老大有多恐怖。」楊巔峰微笑:「想想,一個跟哈棒老大相處多年的班級,沒有集體爆炸粉碎屍骨無存,每天還正常上下學,在他的眼中我們班一定深不可測。」

「對!他一定以為我們班之所以能活下來,除了哈棒老大,還有別的宇宙強者!」我大叫:「但我們只是乖乖聽話哈哈哈哈哈!」

「一班一定也會怕我們跟老大告狀,老大會衝回來救我們!」王國很興奮。

「這也是一種可能,不!是非常可能!」楊巔峰贊許地拍拍王國的肩膀:「比品學兼優還有用嘛!王國!」

好學生林俊宏被逼到絕境,這裡沒有人會投他票的。

「難道你可以在放學前把那個小混混找到?然後叫他來?」林俊宏咬牙。

我的天啊林俊宏你這個品學兼優好學生,你竟然完全省過名諱,直接用「那個小混混」稱呼老大,你要模仿用「那個人」取代「佛地魔」的話,至少也要用「那頭窮凶惡極的恐怖怪獸」、「那一座隨時都會爆發的火山」、「那一塊比地球還大的隕石」才撐得住老大的氣場吧!

就在這個時候,午間靜息結束的鐘聲響了。

從現在開始,只有十分鐘的下課時間可以備戰,只能祈禱一班真的先去打六班。

走廊上沒有像過去一樣剛結束午休的鬧烘烘,而是一片肅殺。

剛剛睡覺的同學都醒了,睡眼惺忪地看著楊巔峰。

「哈棒老大是一定來不及趕到的,但,我們必須假裝老大跟我們還有聯繫,假裝我們知道他讀哪間國中,家裡住哪,甚至隨時可以打手機找到老大。」楊巔峰迅速做出決斷——

「桌椅鐵櫃撤掉!窗簾打開!」

(7)

是,就跟你想的一樣,我們在模仿諸葛亮的空城計。

教室迅速變成平常的樣子。王國在大家起鬨下,坐上了教室最後面的豪華牛皮椅,營造出他就是現在班長的假象。

「老大的位子耶!我真的可以坐嗎!」王國欣喜若狂,用力抱著牛皮椅,在上面自體旋轉,再把頭埋進牛皮乾裂的皺摺裡,拼命吸啊吸的:「原來……這就是老大的味道……」

表情僵硬,林俊宏還是裝成熟:「趁現在盡量享受,我很快就會選上班長了。」

「不用抽牌也知道你不會選上。」肥婆嗆他。

「我也不會投你,你只會死讀書。」美華有什麼說什麼。

「給我錢我也不會投你。」林千富哼哼:「因為我比你有錢。」

「你頂多只能當排長負責收作業,班長還是免了吧。」我趕緊落井下石。

林俊宏看起很生氣,馬上拿出一本筆記本,跟一支原子筆,振筆急書起來。

我很好奇,探頭過去看他寫了什麼。

只見筆記本上面有個大大的標題寫著「五年四班,班長手冊」,標題底下密密麻麻都是一些很瑣碎的班級規範,比如桌子務必要對齊地上金色的線、椅子則需對齊黑色的線。窗簾嚴格要求仔細等份對摺、邊線沿著窗框收齊。老師一進教室,大家要在班長大喊起立後的一秒內站直問好,音量必須傳到走廊,但不能讓隔壁班感到困擾的程度。指甲不能超過指肉零點零一公分。男生手帕只限藍色,女生手帕限定粉紅與純白。上課駝背超過十秒,經過警告還是不聽勸者,下課罰站不准尿尿。抽屜裡不可以飼養小鬼等危害人類的寵物。下課嚴禁在教室裡跑來跑去,不可以打同學,不可以口出仇恨性言語。上課盡量不要吃火鍋等氣味強烈的食物。

總之,有一大堆的不可以。

而現在,林俊宏卯起來仔細規範起牛皮椅的使用辦法。

「這就是你以後要當班長的事?」我啞然。

「小問題解決了,就不會有大問題。只要我們做好這些小事,把椅子排好,把桌子對齊,積沙成塔,見微知著,一定可以讓五年四班再度偉大。」林俊宏用哭腔說話,好像他正在說的這些廢句很有感情似的。

算了,對林俊宏我實在沒什麼話好說,反正他也不可能選上班長。

王國四腳朝天,滿足地躺在沙發上:「等一下我要做什麼比較像班長啊?」

楊巔峰想了想,說:「想辦法做一些高深莫測的事,就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強,很可怕,讓人完全猜不透就對了。」

王國點點頭:「就是模仿老大嗎?」

楊巔峰聳聳肩:「可以這麼說。」

上課鐘響了,我們各就各位,裝出平常剛剛睡醒的樣子。

前後門都完全打開,窗簾也被整個捲好,走廊上的狀況一覽無遺。

我若無其事挖著鼻孔,把鼻屎小心翼翼黏在前面的謝佳芸頭髮上。

謝佳芸如往常拿出圓圓的大鏡子,專注地檢查鼻頭上的黑頭粉刺。

楊巔峰開始點火,在桌子底下烤香腸,煙一開始特別嗆,大家都被燻到。

肥婆拿出水晶球,用黑布矇起眼睛,試著打開心眼找出哈棒老大的下落。

愛現的林俊宏故意不拿課本,直接把國語課文默寫在黑板上。

林千富光明正大打電動,聲音太大,讓正在玩大富翁的美華跟小電抱怨連連。

阿財在走道裡彎腰走動,不斷問走道兩旁的同學要不要吃一點檳榔,半價優待。

有人在跳繩,有人在吃粉筆,有人在抽屜裡餵蜘蛛,有人把擤過的鼻涕包亂丟。

每個人各做各的事,一切如常。

很快的,王霸旦率領一群國中生從一班教室走出來,大搖大擺地出現在走廊上。他們邊走邊笑,十分輕浮,經過我們班前面時,王霸旦有意無意地放慢腳步,用眼角餘光掃視教室裡面,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看樣子,一班真的要先散步去吃掉六班。

啪搭!

漸漸的,偷偷觀察我們班的王霸旦,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啪搭!啪搭!

嘿嘿,很奇怪吧?就是要讓你感到奇怪啦!大家正常上課,沒在怕你的!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到底什麼聲音?

不過王霸旦不僅皺起眉頭,眼神還非常困惑。

我順著王霸旦怪異的視線,看向教室的最後面。教室的最後面,當然是哈棒老大遺留下的寶座。而佔據寶座與王霸旦視線的,正是王國。

王國在幹嘛?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

王國在玩小雞雞!

「靠,這也算是模仿老大嗎?」我太震驚了。

不,等等,王國不是在玩小雞雞,他是露出小雞雞,再用三根手指絞掛橡皮筋當做簡易彈弓,近距離一直彈著小雞雞的小龜頭。

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啪搭!

王霸旦的表情,就跟王國的龜頭一樣,腫得莫名其妙。

王國每彈一下,身體就抽揪一下,表情也哆嗦了一下,每一下都彈得很大力,每一次哆嗦都很劇烈,我完全分不清楚他是痛苦還是享受,總之很不正常!

重點是!這也完全不是老大!

萬一老大知道你用橡皮筋彈龜頭是號稱在模仿他,王國你就死定了!

這時,王霸旦被王國奇特的行徑給吸引了,完全停下腳步,在窗邊仔細研究王國。王霸旦邊看邊點頭,這點頭的節拍,完全是王國彈雞雞的啪搭啪搭啪搭頻率。

不僅王霸旦在窗邊看王國彈雞雞,就連那一群囂張的國中生都停下來,好奇王霸旦在看什麼,十幾個人就這樣擠在窗邊,嘖嘖稱奇地看王國表演。

糟糕,王國亂演一通,弄巧成拙了。萬一他們停下來看太久,看出火來,臨時起意要先攻打我們班,一切就完蛋了。

我可以感覺到班上的氣氛有點不對勁,謝佳芸開始擠重複部位的黑頭粉刺,林俊宏寫黑板的喀喀喀喀板書聲中斷了好幾次,阿財的檳榔不小心掉了滿走道,他滿頭大汗地撿起來吃掉。肥婆開始舔水晶球,而我……我更努力地挖鼻孔,不敢有片刻停下。

突然,王霸旦的視線從王國紅腫的龜頭上移開,在教室裡飄啊飄……

王霸旦的眼神跟我瞬間對撞。

我虎軀一震,不知道他在看三小,還給我一直看一直看。

如果我馬上把眼神移開,好像很心虛,只好茫然地繼續挖著鼻孔。挖著挖著挖著……咦?手指好溼啊?我低頭一看,挖靠,流鼻血了!流好多鼻血!好像已經流很久的樣子!

怎辦?應該要繼續挖嗎?繼續挖應該比較冷靜吧?至少挖到冷靜下來為止吧?不不不,為什麼流鼻血了我還要繼續挖?這個時候應該要跟同學借衛生紙才正常吧?跟誰?跟謝佳芸嗎?她忙著擠黑頭粉刺我這樣跟她借衛生紙好嗎?她會因此嚇到打破鏡子嗎?慘了慘了我怎麼還繼續挖呢?為什麼王霸旦的眼睛還是一直在看我呢?

「嗨!王霸旦!」楊巔峰突然朝窗外大叫。

我怔住,看向神救援的楊巔峰,他一手烤著香腸,一手拿著小電風扇吹煙。

「……」王霸旦打量起楊巔峰:「我記得你,你叫……好像叫一個很好笑的諧音?叫……愛滋病?破傷風?還是淋病……不對,好像是三個字的……」

「靠,到底要不要吃烤香腸?」楊巔峰沒有理會,逕自推銷。

「好啊。」王霸旦爽快地點頭。

「幾條?」

「二十一條。」

「你們只有十八個人耶?」

「我自己要吃三條啊!」

十八個人裡面,王霸旦自己算一個,他吃三條,十七加三,那……不是二十條嗎?究竟是王霸旦的數學很差,還是王霸旦其實是想吃四條?

「一條一百塊,總共是兩千一,算你兩千就好。」楊巔峰也不糾正。

王霸旦從口袋裡掏出兩串塑膠王幣,一串十個,疊放在窗緣上。

「那三小?」楊巔峰假裝不知道。

「王幣,一個王幣等於新台幣五十塊。」王霸旦臉不紅氣不喘。

幹,又算錯,是故意的嗎還是數學真的太爛?

「那種爛塑膠就不要拿出來丟人現眼了,要吃烤香腸,就用新台幣。」楊巔峰嗤之以鼻的語氣,我聽了都好緊張。

王霸旦臉色有點難看,大概是瞬間不想買,但烤香腸的香味實在是太作弊了。

「那買三條就好。」王霸旦拿出三十個十塊錢,疊在窗邊。

「啊不是要買二十一條?」楊巔峰故意裝出一副很困惑的臉。

「他們不用吃,我吃就好了。」王霸旦有點惱怒。

我流著鼻血,幫忙傳遞三十個硬幣跟三串烤香腸,希望王霸旦拿了就快走。

但楊巔峰還不肯停止他的喇賽:「這麼多人不好好上課,一起去尿尿啊?」

王霸旦咬著燙呼呼的烤香腸,滋滋滋:「去友好一下六班。」

楊巔峰呵呵:「不是吧?說得這麼好聽,是去攻打人家吧?」

王霸旦也不否認:「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都知道嘛!知道了還問!」

「不要吧,六班都是女生,你們一群8+9好意思打女生啊?羞羞臉!」楊巔峰超敢講,我差點嚇到繼續挖鼻孔。

「女生打起來特別過癮嘛,有什麼好羞羞臉的呢?」王霸旦很快就吃起第二根烤香腸:「告訴你,真正羞羞臉的不是打女生,是打輸。打輸,不管是打誰,就算是跟拳王泰森打,打輸都是羞羞臉。打贏了,就算是踢一隻狗,揍一隻貓,踩碎一隻蝸牛,都不會有人在那邊嘰嘰歪歪,絕對沒有羞羞臉的問題啊!」

「不過人家是女生,隨便打幾下屁股就好,不要打臉啊。」楊巔峰友善提醒。

「特別錯啊。」王霸旦嘴裡的烤香腸好像很好吃,又吃了一條,笑呵呵:「女生最怕被打臉了,所以當然要把臉往死裡打啊。先把門踢開,一個個直接踹肚子,把她們亂揍一頓後,是不是有點累啦?累了,就坐在旁邊休息一下,叫她們圍成一圈自己呼對方巴掌,圍一圈,懂?很好玩的!連呼一百下,呼到她媽都不認識,以後就會乖啦!」

「好殘忍啊。」楊巔峰聽起來滿不在乎。

「當然是好殘忍好血腥啊,但她們唉唉叫也有一點點色情喔,你要一起過來看嗎?」王霸旦喝呵呵地嚼著最後一口烤香腸:「分你打一個屁股加一張臉,收你一千就好。」

「我還要烤香腸咧,不送!」楊巔峰拿小電風扇吹脖子上的汗。

吃完油膩膩的最後一口,王霸旦將三根插香腸的竹籤隨手亂丟,哼著歌,便帶著那群顯然也很想吃烤香腸的國中生往六班大步前進。

一鬆懈,全班都忍不住發出一聲長長的喔聲,在座位上東倒西歪。

林俊宏整個人跪倒在黑板下,滿身大汗,劇烈喘氣。

我也軟癱在椅子上,全身都沒了勁,連鼻血也沒力氣流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空城計的障法眼總算撐過了第一回,楊巔峰也著實有大將之風,竟然跟王霸旦有來有往,還一直虧他,一定讓王霸旦感覺到我們班疑似還藏有強牌。

「王國,你他媽是不是有病?」楊巔峰向教室後面大喊。

「……」王國還在用橡皮筋彈小雞雞,好像無法停下。

「你這樣亂模仿老大,老大知道了還不揍死你!」我罵道。

「我就是希望老大快點過來揍我……」王國露出痴迷的怪表情。

這時,謝佳芸雙手一按桌面,霍然站起。

我看著她正在發抖的背影,連被雙手按住的桌面都在震動。

「……不行。」謝佳芸的聲音也在顫抖。

怎麼,打算直接蹺課逃回家嗎?

桌面好不容易才停止震動。

謝佳芸轉過頭,看向教室窗外,這時我才注意到她的側臉都是淚水。

「他說要打女生……還要打臉……」謝佳芸一直打顫的牙齒猛咬到舌頭:「踹肚子……再圍成一圈……他說……要女生自己圍成一圈互相呼巴掌……」

楊巔峰嘆氣,遞了一串烤香腸:「吃吧寶貝,吃完了……就不害怕了。」

謝佳芸沒有接過香噴噴的烤香腸。

她雙腳發軟,很努力地扶著走道上經過的每一張桌子,這才勉強走到教室門口。

謝佳芸拿起靠在後門的那根爛掃把。

「女生,一定要幫女生。」

謝佳芸用力握住,大叫:「誰跟我去!」

我呆住了。

班上的每一個人都呆住了。

超愛漂亮又總是超怕被老大踢飛的謝佳芸,竟然說出這麼恐怖的話。

但全班上下當然沒有反應。不敢,也不可能啊。

楊巔峰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的漂亮女友,一向牙尖嘴利的他,竟無法動彈。比起剛剛王霸旦滯留在走廊上窺探大家的緊張感,此時此刻,全班感受到的壓力竟然更巨大,大到無法呼吸,大道令人莫名其妙想吐。

我也快窒息了,眼睛卻無法不瞪著謝佳芸。

「我!」

肥婆一拍桌子,整團肉迸出走道。

她手裡抓著水晶球,在全班尷尬的視線下,怒氣沖沖地走到謝佳芸旁邊。

「很好,現在戰鬥力,是剛剛的兩倍了。」謝佳芸點頭。

「我比妳胖兩倍,所以總戰力是三倍。」肥婆惦惦手中沉重的水晶球。

謝佳芸的眼睛掃視了一遍教室裡。

不由自主,所有人都把頭低下來,避開了她的視線。

「……我真是太幸運了。」

丟下了這句話,謝佳芸跟肥婆,加上一根掃把跟一顆水晶球,離開了教室。

(8)

大家都沒有說話。

想競選班長的林俊宏沒吭一聲,還繼續在黑板默寫無意義的課文。不意外。

另一個候選人楊巔峰鐵青著臉,把一條條的香腸烤成木炭,煙又大又臭。真是一個沒種沒義氣沒肩膀沒卵蛋的男人,空有一張嘴砲有什麼用,竟然不敢陪女友去送死,我對他實在是太失望了嘔嘔嘔……

不多久,走廊末端傳出激烈的各種聲響。

桌椅用力砸在地上,燈管碎在牆上,水桶砸在地板上,地板轟隆隆隆好像要整個裂開。絕不會少的,當然還有恐怖至極的慘叫聲。

我們教室裡唯一的聲音,就只剩下啪搭趴搭趴搭趴搭趴搭……

「你是要彈多久啦!」楊巔峰怒吼。

王國委屈地看著氣氛怪異的大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楊巔峰拿著好幾條烤成木炭的黑香腸走過來,臉很臭看著我。

「給你吃,跟我去救謝佳芸。」楊巔峰把徹底黑化的香腸塞過來。

誰要吃啊,拿來當生化武器下毒還差不多。

「她不是你馬子嗎?」我皺眉:「自己的馬子自己救啊。」

「肥婆難道就不是你馬子嗎?」楊巔峰瞪大眼睛。

「不是。」我用兩條黑香腸在胸前比了個叉。

「現在不是,救了以後可能就是了。」楊巔峰已經氣到胡言亂語了。

「本來還有一點點想去的,現在是完全不想。」

「既然決定了就快點走吧。」

「在說啥啊……國語有及格過嗎你?」

「快起來!大家都快點把屁股移開座位!戰鬥啦!」楊巔峰自私自利地暴吼。

但根本沒有人理他。

忽然一陣快速迫近的踏踏踏響,越來越大聲,越來越近。

糟糕!是一班!

「大家準備……撤退!」楊巔峰大叫:「用書包保護頭部,撤退!」

所有人嚇得跳起來,拿起書包,準備逃亡。

我們正要衝出教室,在門口擠成一團時,卻看見一群人正以逃命的速度衝過我們班門口,拼了命地朝走廊的另一端狂奔。

是王霸旦?是王霸旦跟他的國中生走狗!

「這是怎麼回事?」林俊宏卡在門口,雙腳離地,眼鏡都快掉下鼻子了。

只見王霸旦邊跑邊罵:「幹幹幹幹幹幹幹妳們給我記住!我要跟我爸講!」

他罵得含糊不清,嘴巴好像受了重傷,很多血從他摀著嘴的手外滲出來。

我倒是看清楚了。這群來自一班的暴徒身上都掛了彩,除了嘴巴重傷的王霸旦,沒有人的衣服是完整的,每個人都鼻青臉腫,有人單腳跳跳跳,有人連滾帶爬,有人臉上扎了好幾枚釘書針,有人背上扎著密密麻麻的圖釘,有人的頭髮正在熊熊燃燒,有人滿臉泡沫摀著眼睛慘叫他要瞎了他真的要瞎了……

是慘敗!是被徹底擊潰的大慘敗啊!

天啊,六班發生了什麼事?

還沒等一班撤回他們自己的教室後,我們班所有人都衝到走廊上,跑向六班。

「發生大事啦!」我有點興奮。

「謝佳芸……妳一定要撐住!」楊巔峰很著急:「我們還有很多壘沒踩啊!」

「哇!」領跑的林俊宏忽然摔倒。

「靠!」我也莫名其妙摔倒。

「停不住!」楊巔峰也摔了個狗吃屎。

「啊…」阿財摔到連嘴巴裡的檳榔都彈出來了。

「耶!」王國高興地滑壘。

六班前面的走廊一片狼藉,地上滑得要命,我們才一抵達就通通摔倒,想必是六班用了無色無味的沐浴乳或洗髮精在地板上設下了陷阱。

教室裡更是慘不忍睹,別說完全沒有一張完整的桌子,就連一根完整的桌腳都沒有,全部被打斷,全都被摔裂。燈管也全爆,窗戶玻璃破光光,被割成破布的窗簾正在燃燒。

五十多個舞蹈班的女生,或躺或坐在教室爛掉的桌椅上。

每個女生的臉上都很精采,假睫毛掉了,牙齒斷了,鼻子歪了,眼睛也黑了好幾圈,就連趕來參戰的謝佳芸與肥婆也都傷痕累累。

謝佳芸手上的掃把只剩下半截,有一沱頭髮燒焦了,有一隻眼睛充滿血絲。

肥婆的上衣爆掉,露出巨大的奶罩跟一顆很黑的奶頭,臉上身上都是鞋印,水晶球更是一堆裂痕,上面佈滿了超多超恐怖的血手印,感覺從此以後法力倍增。

「發生……發生……」林俊宏爬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想問發生什麼事了?用眼睛看啊!白痴都看得出來,五年六班上下一心,將五年一班狠狠打爆啊!

「用了一點陷阱。」

渾身是傷的六班班長大刺刺坐在洗手臺上,手裡拿了一罐只剩下一點點的洗髮精,用她腫起來的嘴巴含糊不清說:「跟一點點詭計,再加上很多很多的勇氣……」

六班班長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比我還高半個頭,有個很漂亮的名字,叫石晴羽,她的肉體比名字更漂亮,據說她的夢想就是當國際模特兒,是全校級的風雲人物。雖然石晴羽現在的鵝蛋臉上有幾個黑黑的腳印,嘴角也腫了,但還是非常正。

沒想到她除了超正,還很衝。

石晴羽高高舉起沒用完的洗髮精,高喊:「最後還是靠大家!」

整個六班都沸騰了,歡呼聲不斷,就連臨時參戰的謝佳芸與肥婆都很激動。

「晴羽班長!晴羽班長!晴羽班長!晴羽班長!晴羽班長!」

「謝謝妳,瑩婷。」石晴羽看著一個哭花了臉的可愛女生,說:「沒有妳冒險去二班、三班跟五班蒐集情報,我們也不知道情勢這麼險峻,妳最好了。」

「那我要跟班長自拍!」瑩婷趕緊拿出手機,把臉湊過去跟石晴羽一起自拍。

石晴羽轉頭看向一個短髮的俏麗小女生……應該還算俏麗吧?雖然她的臉有一半是腫的,但沒有腫起來那一半很可愛就是了。

「還有妳,妏莉,感謝妳的犧牲。」石晴羽充滿抱歉的眼神:「要不是妳假裝要親王霸旦,他也不會一時大意。」

「沒關係,反正沒有親到。我也要跟班長自拍!」短髮妏莉靠了過去,好不容易調整好角度,才把那半張腫臉避開,喀擦!

「傻瓜,把腫臉也拍進去吧,那些傷痕是我們的驕傲。」石晴羽接過手機,跟突然哭出來的妏莉又多拍了一張。大家都好羨慕。

石晴羽轉頭向幾個身材特別火辣的女同學。她們身材雖好,但臉已被打成豬頭。

「江佩甄,呂岱蓉,左允柔,羅宛諭,妳們幾個平常最愛漂亮了,老是湊在一起說一些三八阿花的事,我都罵妳們沒營養。但……如果沒有妳們勇敢地在最前線把裙子掀開,讓那些國中生看內褲,他們也不會忽略掉地上那一大堆洗髮精,跌成狗吃屎。」

這些三八阿花忙著說:「哎呀沒有啦沒有啦~~我們平常就很喜歡露內褲啦~~」

石晴羽語氣堅定地說:「我必須說,妳們為六班所做的事一點也不可恥,妳們性感的卡通內褲,從今以後就是我們六班的班旗。」

我太震驚了,轉頭看向楊巔峰,楊巔峰也激動到合不攏嘴。

六班班旗就是女生內褲!女生內褲啊!不僅新潮,還無敵熱血啊!

「班長合照合照!」四個被打成豬頭的女生興奮地擠向石晴羽,欣喜同框。

此時,又有三個女生興奮地跑到前面邀功,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機預備。

「劉子寧,黃聖雯,林慈惠。」石晴羽被逗笑了:「平常拿板擦丟來丟去,弄得教室到處都是粉筆灰,嘿嘿,還真的讓妳們練出百發百中的神技。」

「是的班長!」

「沒想到丟起磚頭,跟丟板擦一樣準,你們真是太可怕了。」石晴羽比了個讚。

又是一陣很嬉鬧的合照。

石晴羽跳下洗手臺,走向十幾個遍體鱗傷、如果背不靠牆恐怕隨時昏倒的女生。

她們的手上還拿著桌腳跟碎燈管,因為過度緊握,到現在還無法放開,血水從手指縫隙裡一直滴下滴下滴下,可見死都不放棄手中武器的決意。

「游宛甄,陳韻伃,黃伊蓉,趙韻芬,李詠晴,張文馨。」

石晴羽自己也是步履蹣跚,好不容易才走到那些女戰士面前,繼續點名:「還有,林佳靜,郭沛瀅,高苡恩,黃敏興,妳們辛苦了。」

大家很努力,才將緊繃的臉撐開,撐出一個個劫後餘生的笑容。

「妳們這幾個,老是不守規矩,頭髮不剪又亂染,指甲不修還彩繪,裙子太短,襪子太高,天天都偷渡一大堆違禁品,跳舞比賽前又不肯好好練習,還躲在廁所裡抽菸,每一個,都是風紀股長最痛恨的麻煩人物,老師都管妳們叫太妹。身為班長的我,為了在老師面前當好孩子,也常常數落妳們。」

石晴羽伸出顫抖的拳頭,輕輕地敲了敲每一個被點名的女孩胸膛。

「但,妳們自願當戰鬥組,在第一線的攻擊氣勢主導了整場戰鬥的風向,一出手就像尾巴著火的瘋狗,打得狠,打得絕,打得不要命,嘿嘿,那些王八蛋一定完全沒想到他們會被一群女生往死裡打。妳們今天,讓我很服氣!」

大家都笑了。

「瘋狗一樣,形容得太好了班長。但我們比瘋狗還兇喔!」

「我本來想繼續揍下去,可惜我的手已經抬不起來了……」

「我不知道是被踢到流血,還是月經來了……呵呵……我帥嗎班長?」

「班長,以後看到違禁品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嘻嘻!」

這些被稱為太妹的女孩雖然肯定在笑,但五官已經模糊到不知道誰是誰了。

石晴羽流著淚,把手機扔給我:「你是四班的吧?幫我們大合照!」

我按下快門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指正在發抖。哇靠真的好感人啊女力大集合。

這時,石晴羽拖著腳步,一拐一拐走到教室的最角落。

碎開的分類垃圾桶旁邊,蹲了幾個體型壯碩的女生。

當然,她們同樣身受重傷,巨大的身軀上滿滿都是可怕的瘀青,但不同其他女生,她們並沒有因為慘勝一班而笑,也沒有搶著要跟班長合照,而是靜靜地蹲在角落,連痛都不敢叫出聲。

站在她們面前,石晴羽低下頭。

眼淚,不斷地從她發抖的鵝蛋臉上,滴滴滴滴在一片血污的地板上。

「薛曉麗,賴淑敏,黃湘淳,陳憶惠……許雅……許雅……」

一個特別胖的女生怯生生地舉手:「報告班長,我叫許雅雯。」

「嗯,許雅雯。對不起,從今以後我一定會牢牢記住。」

石晴羽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抬起她淚流滿面的臉:「因為身材差異,妳們平常排不上舞蹈表演的正選,還常常被我們嘲笑……嘲笑妳們好不容易選進了舞蹈班,卻不認真維持身材,每次自然課分組都排擠妳們,中午偷叫五十嵐或清心……也從來沒約妳們。現在,身為衝組,妳們卻用強壯的身體,一次次……一次次為我們撞開了那些惡棍的陣型……」

石晴羽崩潰大哭,重重跪下:「對不起!以前是我們不好,是我們人很差,請妳們原諒我……原諒我們這些愛搞小圈圈的賤貨!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剛剛的戰鬥組女孩、拋擲組女孩、露內褲女孩、假吻女孩,也都跟在石晴羽後面一起跪了下去,大哭向胖胖的衝組女孩道歉。

衝組女孩也哇哇大哭,妳抱我,我抱妳,抱成一團,又哭又笑。

雖然模糊不清,但好像是在說一些很感人的話?好像有聽到一些以後我教妳化妝、我媽做的早餐很好吃會分妳吃、不管是便宜的五十嵐還是貴貴的春水堂都會一起叫、不管是自然課分座位還是未來的畢業旅分房間,都不會再排擠誰誰誰了……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都不認識,我的眼睛卻一直跑出鹹鹹的東西來。我知道是眼淚,但……我的眼睛裡有辦法裝那麼多眼淚嗎?鹹鹹的、疑似眼淚的液體不斷從我的眼睛裡噴出來,噴到我頭都暈了。

哭了好一陣子,石晴羽這才走了過來,向我們這群拿著黑炭香腸的援軍致意。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們,四班,你們大膽使用空城計困惑了王霸旦,還突發奇想烤香腸給他吃,幫我們爭取到了很多佈置陷阱的時間。」石晴羽感激地鞠躬:「沒有你們四班,我們六班絕對守不下來。」

啊?江湖上是這麼傳說的嗎!

楊巔峰義薄雲天地說:「別說這些見外的話,這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林俊宏慷慨激昂地說:「在以拖待變的空城計裡,我工整的板書製造出非常懸疑的氣氛,但我是絕對不會居功的。所有一切,是朋友就心照不宣!」

我只好不好意思地說:「我挖鼻孔故意挖到流鼻血這種小事,千萬不要提了。」

沒想到石晴羽無視楊巔峰、林俊宏跟我,慢慢走到王國面前。

「妳好漂亮喔。」王國痴痴地笑著。

天啊,王國的小雞雞整條都掛在拉鍊外,簡直就是……我們四班的奇恥大辱!

只見石晴羽單膝跪下,一隻手捧起王國受寵若驚的小雞雞,另一隻手沾了點小護士軟膏,細心地塗在王國紅腫發炎的龜頭上。

「謝謝你,四班代理班長王國,我們聽聞你忍受屈辱,用橡皮筋拼命虐待自己的龜頭,只為了幫我們爭取多一秒的準備時間。」石晴羽很靠近,仔細確認藥膏有沒有塗勻,鼻子都快碰到龜頭了。

這三小?這三小啦!

石晴羽嘟起嘴巴,溫柔地朝王國的龜頭吹氣,吹氣,吹氣,藉著溫熱的氣息將藥膏的療效滲透進去……這……這到底……

我猛抓著頭,頭髮都快被我扯下來了,但還是扯不過我眼前所見啊!

楊巔峰直接吐血。

林俊宏再度拿起超廢的班級經營手冊,狂寫筆記,每一筆都用力劃破頁面。

在眾人的圍觀下,石晴羽輕輕捧起王國備受呵護的小雞雞,宣布:「從今天開始,王國先生的龜頭,就是我們六班的吉祥物。立正!」

整個六班的女孩子全體肅立。

「敬禮!」石晴羽對著距離鼻子只有一公分的龜頭,舉手致意。

所有六班的女孩子,用堅定的眼神,一起朝著王國塗滿藥膏的龜頭敬禮。

那一瞬間,石晴羽手中的王國小雞雞膨脹起來。

「禮畢!」

大家稍息時,石晴羽想順勢將王國的小雞雞推回拉鍊裡,卻怎麼推都沒能成功,反而越使勁就越不對勁,越推越難推。

「王國先生,很抱歉,我好像塞不太回去。」石晴羽推得滿頭大汗。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慢慢塞。」王國有點靦腆。

「怎麼可能讓恩人自己塞?我來試試!」一個可愛的六班女孩自告奮勇,跪下來幫忙推龜頭。

兩女推了半天,推得汗流浹背,王國的龜頭在四隻手中彈來彈去,頑劣異常。

「妳這樣塞是要塞到什麼時候?讓我來讓我來……」負責假吻的女孩也看不下去了,伸手過去就是硬塞。

「不要硬塞,要喬一個角度好嗎。」一個戰鬥組女孩沒好氣地給予親手指導:「這樣,這樣啦!吼……這樣啦!」

「我覺得比較可能是這樣耶……不要用塞的,用揉的,不要那麼用力。」衝組的胖女孩伸出肉肉的手,溫柔地幫忙:「輕輕的,對……輕輕的……」

就這樣,越來越多女生走過去塞龜頭,妳不行就我來,我不行就換她上,妳推我喬,我塞她揉。但王國笑呵呵地好像很癢,就是無法人龜合一,好好配合。

我已經無法了。

無法描述了,無法將意識繼續鎖定在這個世界上了。

這個世界完全無法理解啊!人物基本設定都蕩然無存啦!

宇宙要毀滅啦!

楊巔峰筆直地走了過去,蹲下,雙手合指,朝王國的屁眼用力一插。

「!」王國張大嘴巴,小雞雞瞬間一軟,馬上就被大家合力塞了進去。

一直塞鳥,大家都累壞了,但石晴羽畢竟是班長,再累都沒有忘記她的責任。

石晴羽走到肥婆面前,將一片沒有燒完的窗簾披在她只剩奶罩的身上。

石晴羽道謝:「肥婆,我們班的女生下課常常跑去找妳算命,我總是不以為然,覺得妳只是在騙錢。沒想到妳騙她們的錢,她們,卻騙走了妳的友誼。」

肥婆笑了,笑得好難看:「我真是虧大了。」

石晴羽摸著肥婆嚴重龜裂的水晶球,感受著它砸在國中生身上的硬度:「真是可怕的凶器,不只算命,還要了別人的命,真不愧是膽敢窺探妳們家老大命運的超級水晶球。」

六班全體鼓掌敬禮。

石晴羽走到謝佳芸面前,一時之間並沒有開口,而是凝視著她。

謝佳芸的頭髮有四分之一都燒焦了,原本只是佈滿血絲的左眼,眼眶邊緣的顏色也開始變深,再過幾分鐘就會正式變成瘀青。她的下嘴唇裂傷,腫了半邊,傷勢完全不輸給石晴羽。

「我們都是民生國小傳說中的四大美女,暗中較勁了好幾年,一直沒有分出高下。」石晴羽恭維的語氣裡帶著一點點傲氣:「就連在女廁門口擦肩而過,也會注意彼此的唇色跟眼影是不是比自己的好看。今天,我們總算是正眼瞧上了對方,妳好,四班的謝佳芸同學。」

「我是滿愛漂亮的,但大家……都在較勁嗎?」謝佳芸一臉迷惘。

「妳沒有嗎?」石晴羽有點吃驚,但表情看起來並不相信。

「我……還好。」謝佳芸有點不知所措地說:「妳試試看跟哈棒老大同班,看還會不會有時間計較那些誰比較漂亮,誰是幾大美女這類的事。」

石晴羽像是慘遭天打雷劈。

先是楞住,然後肩膀一鬆,吐了一口長氣。

「原來如此。」石晴羽這才真正笑了,挺起了她早熟的奶子:「老實說,對於排名我一直耿耿於懷,大家的美各有支持者,身為六班班長,我還擁有整個班級沒有底線的擁護。但就因為妳跟……哈棒老大同班,大家一提到那個哈棒老大,就會順便提到妳,所以妳的知名度無疑是四大美女中的最高,就連將來註定要當上國際模特兒的我也只能默默幹在心裡。」

「妳又高又美,一定可以當上國際模特兒的。」謝佳芸語氣羨慕,深呼吸,挺起了小小的奶子回應。

「我知道,一定的啊。」石晴羽咧開嘴笑了,變本加厲挺起奶子:「但今天,妳,四班的謝佳芸,謝謝妳不計代價衝過來並肩作戰,妳用腳踢斷王霸旦門牙那一下,我看的清清楚楚,能夠跟妳一起並列民生國小校園四大美女,是我的光榮。」

「不,這個光榮是我的。」謝佳芸深呼吸到不行,脖子都快不見了:「我堅持。」

道謝完畢,石晴羽把奶子挺得更高,站上了被破壞殆盡的講台,環顧一片狼藉的教室。沒有一處完好,桌椅盡毀,唯一沒有被燒掉的窗簾,還披在肥婆身上。

勝利是光榮的,但,抵抗絕對很慘烈。

現在,這間教室已經無法再招架任何一次的破壞,更別說是上課了。

「王霸旦很快就會重整旗鼓。」楊巔峰提醒。

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廢話話中的廢話。

「在放學鐘響之前,一定還會有一波攻勢。」林俊宏一邊寫筆記,一邊用鬼片裡的怪聲說道:「更大,更恐怖,更多國中生……」

我一開始以為林俊宏怪腔怪調是在搞笑,而且不好笑,正想揍他的時候,我發現林俊宏全身發抖,眼神怪異。我瞥了他正在寫的筆記本一眼,儘管字跡依舊無比端正,意念卻是滿滿的扭曲:「一班很恐怖真的很恐怖真的太恐怖了……」之類重複一百遍的話。身處斷垣殘壁的戰場,果然讓品學兼優的林俊宏內在崩毀了。

一班的威脅並沒有解除,石晴羽當然心中雪亮。

但在講台底下,儘管傷重疲困,六班每一個女生的眼裡都看不到恐懼,熱切地等候班長石晴羽新的命令。但奇蹟不會永遠發生。不管是誰都很清楚,只要石晴羽一說出將六班死守到底的句子,現場的每個女孩都會欣然與她共墜地獄。卻也絕對是,五年六班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道命令了。

「我知道大家都想一鼓作氣,幹掉一班,我也是。」

石晴羽溫柔地看著每一雙崇拜她的眼睛,繼續說:「但細心保養,努力打扮,也是美女的天職喔。暫時,只是暫時,我們就姑且饒過那些王八蛋吧。」

大家都怔住了。

石晴羽嫣然一笑:「陪我蹺課,去買最新的眼線筆……好嗎?」

女孩們放聲嘶吼,哈哈大笑:「遵命班長!」

隨即衝到東倒西歪的櫃子裡,興奮地收拾書包。拜託,能跟最棒棒的班長一起逛街打扮,絕對比痛打一班一頓還歡樂啊。

石晴羽將門口的五年六班班牌奮力拔下,擲向謝佳芸。

謝佳芸帥氣接住。

「交給妳保管了。一個月後,我再來跟妳拿。」石晴羽揪咪。

連蹺一個月,這些女生也太狂了吧。

「沒問題,一個月後,妳們再來撿尾刀吧。」楊巔峰沒有放棄插嘴。

謝佳芸看著手中的六班班牌,點點頭,將半截掃把扔向石晴羽。

啪!

石晴羽一把接住。

「對了,我喜歡妳的眼影。」謝佳芸豎起大拇指。

「我喜歡妳臉上的傷。」石晴羽吻了手中的掃把:「還有,它所代表的,勇氣。」

就這樣,石晴羽高舉象徵友情的半截掃把,帶著一大群女孩快樂逛街去了。

留下了民生國小歷史上,最動人的,最可愛的,女孩抗暴傳說。

(9)

我們帶著複雜的情緒回到班上,一路上都沒有人講話。

說也奇怪,一班的威脅還在,不,因為太臭屁太輕敵狠狠吃了大虧的一班,將來併班的手段一定更恐怖更凶殘,但……我們似乎毫不在意。

並非不怕,而是沒什麼感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怪怪的沮喪。

那些被我們當做花痴的女生,竟然聯手把王霸旦打飛?那些耗費無窮無盡時間在打扮上的女生,毫不猶豫地選擇跟惡棍奮戰到底?而我們咧?我們就只能這樣,乾等老大回歸?

下午第二節課的鐘聲響起。

該來上課的自然科老師還是沒有出現,擺明了是校方高層放水讓學生互鬥,即使抗議也不會有用吧,最新通過的學生自治條例一定新訂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規則,暗助王霸旦的併班陰謀。

走廊的安靜,只是暫時的假象。我們的教室大門依舊敞開,窗簾還是捲起綁好,同學們還是一如往常各做各的鬼混。與其說我們持續秉持空城計的策略,不如說,打從看過六班被打爛、卻依舊屬於她們的教室起,我們就對自己的小心翼翼感到麻木了。

「以前,我們好像太依賴哈棒老大了。」我吃著烤焦的香腸,這是我應得的。

「依…賴…哈…棒…老…大…不…好…嗎…?」阿財罕見地皺眉思考。

「阿財,你結巴歸結巴,但你哈棒老大這幾個字中間最好不要用…斷掉,要一口氣講,不然不夠尊敬。」我好意提醒。

第二節課就這麼有驚無險地過了,什麼也沒發生。

下課的時候,班上的氣氛還是很委靡。

林千富進教室時說,他剛剛去福利社買麵包吃,聽到有人用氣音在聊,他們經過保健室時看到王霸旦一行人在裡面哀爸叫母,整整一節課都在保健室療傷,幾乎用光了裡面的繃帶跟消毒藥水。

「真…了…了…不…起…」阿財猛點頭。

「如果我們剛剛傾全班之力跟六班聯手,前後夾攻,說不定就可以直接滅掉一班。」我放馬後砲,我真聰明。

「對啦對啦,說這種無濟於事的話誰不會啊?」楊巔峰正拿著剪刀,仔細幫謝佳芸修剪被燒掉的那些頭髮:「重點是未來,未來該怎麼辦啊?唉,如果我現在就是班長就好了。」

「……」謝佳芸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好像對正在成形的新髮型很不滿。

肥婆雖然累壞了,但趁著水晶球上的十幾個血手印最清晰最濃烈,法力大概也是最強吧,她不斷地舔著水晶球,想藉著口水的痕跡推算出哈棒老大的下落。

林俊宏走過來,他眼鏡上的霧氣已退散,看樣子是恢復冷靜了。

「必須和談。」林俊宏推了推眼鏡。

「喔?怎麼談?」楊巔峰沒好氣地捏起謝佳芸一撮焦髮,剪掉:「是沒看過二班跟三班是怎麼被滅掉的嗎?是沒聽過五班是怎麼被騙走的嗎?」

「當然是平等,對等,雙方都在充滿善意的環境下溝通。」林俊宏侃侃而談:「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我都知,民生國小到處都是王霸旦的勢力範圍,避免被陰,我們必須選擇一個民生國小之外的地方,比如八卦山下的文化中心,或是火車站附近的麥當勞,有冷氣,廁所也不會太遠,花的餐費都可以報公帳,雙方派出一樣數量的代表,對等地進行和平談判,並全程直播。」

我雖然聽不是很懂,但我知道只要是從林俊宏嘴巴說出來的,都是廢話。

「真要談判,不需要跑那麼遠,我剛剛跟A班還有B班的班長都通了信,有必要的話,就借他們教室跟王霸旦聊就好啦。」楊巔峰輕描淡寫地說,又修掉了謝佳芸耳邊幾根燒焦的雜毛。

「你……為什麼會認識A班跟B班的人?」林俊宏看起來很吃驚。

「幼稚園打電動認識的。」

連地理位置跟校際地位都超特殊的A班跟B班都有涉獵,看樣子楊巔峰不只在見識上屌打,在班際觀上也碾壓林俊宏,班長一位,根本沒有懸念啊。

林俊宏看起來很不服氣,一直想講些什麼扳回一城,卻只能說出……

「和平談判是我先想到的。」林俊宏的眼鏡上又出現霧氣了:「你學我!」

「誰學誰都隨便啦。那我問你,你想從談判裡要到什麼?」楊巔峰的眼睛始終都沒有從謝佳芸的頭髮上移開過。

「和平談判談的當然是和平,能夠讓四班同學安靜讀書,快樂學習,平安上下學的和平。」林俊宏氣急敗壞地說:「這種和平,非常高級!絕對跟你能想到的……每一種和平,都不一樣!」

我們都傻眼了。這不是很基本的嗎,不會很難想到啊。但我們也不是一定要安靜讀書,教室裡吵吵鬧鬧也很好啊。快樂學習是不錯啦,但也不見得非得要學習啊,快樂吃午餐跟快樂打躲避球,都比快樂學習更棒啊。最重要的是,一班不要老是一副「如果你不併班,我就要把你打爛」的流氓面目就好啦!

「是喔,你要和平,那王霸旦要什麼?」楊巔峰吹掉剪刀上的殘髮。

「……啊?」林俊宏有點不明白楊巔峰說的是什麼意思。

「談判是雙方的嘛,你要一點,他也要一點,然後你給他一點,他也給你一點,互相交換就是談判啊。」楊巔峰隨隨便便就說出大家都能聽懂的話:「好啊,你要和平,那王霸旦呢?你覺得他要什麼?」

「他要……我們對他的尊重。」林俊宏的表情有點僵硬。

「你就是個北七,很明顯,王霸旦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對他的尊重。」楊巔峰放下剪刀,不屑地看著林俊宏:「王霸旦對他想得到的班級,用盡一切辦法,用打的,用騙的,對講好的東西沒在管的,每一個步驟都讓人不屑,你竟然覺得一個不懂得尊重別人班級的人,會需要別人的尊重?」

「不……難道!你是說!」林俊宏臉一陣青一陣白:「王霸旦不想要我們對他的尊重嗎!你覺得……有可能嗎!」

我們都看著楊巔峰。

「事實上就是,王霸旦不需要你的尊重……他用不到。」楊巔峰往前一步,仔細看著林俊宏佈滿霧氣的眼鏡:「他只需要所有人的班級。」

林俊宏震驚得無法回嘴。他知道,楊巔峰說的是真的。

我沒有想過王霸旦要的是什麼。但看了這麼多慘況,我很確定,王霸旦確實沒有在管別人怎麼看他的,他只要一班全體信仰他,給他到處併班的權力就夠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才是他的一切。至於「尊重」這麼虛無飄渺的東西,是輸家在用的句子,王霸旦可以把尊重賣成錢的話,他一定會大出清。

此時,下午第三節的上課鐘聲響了。

「還是空城計嗎?」美華將跑出鼻孔的蛔蟲塞了回去。

「我們也只剩下空城計了……」小電看向楊巔峰:「吧?」

楊巔峰不置可否,望向操場。

我跟著看出去,王霸旦一行人從操場另一端的保健室出發,包紮好的身體藏不住濃濃的殺意。到了走廊中央,王霸旦一吹口哨,十幾個還穿著彰安國中制服的壞學生翻牆進來,大刺刺加入一班的陣型。整體的攻擊力,比一節課以前要強大了好幾倍!

「說好的價碼,你可不能耍賴啊。」帶頭的彰安國中頭目,一邊走路一邊根菸。

他好高啊,肯定超過一百八……直逼一百九十公分吧?雖然不是肌肉糾結的健身房大哥哥那款,肩膀卻很寬很硬,下巴很扁有疤,鼻樑是歪的,感覺是無數街頭實戰打出來的體型。

「當然,彰安國中校長那邊我爸都打理好了,要給你們補記的一百次大功已經變成公文了。」王霸旦的眼神充滿殺氣:「需不需要叫我爸修改彰安國中的學生自治條例,賞你們這些壞學生到處併班的權力?至於能不能變成彰安國中的總班長,就看你自己了。」

「總班長?我還有點自知之明,那個位子只屬於<中!亞信>。」彰安國中的頭目戴上了手指虎,在閃閃發亮的拳頭上吹了一口煙:「我呢?就把握眼前,把<中!亞信>看不上眼的,都變成我的玩具!」

這抽菸的國中生我好像有一點印象,在哪裡見過啊……

啊啊啊啊啊啊!有了!我想起來了!

「他就是一進彰安國中,就把老師打到住院的……那個那個……」我有點想起來又有記不詳細。

「楊信安,一進彰安國中的第一次朝會,因為打瞌睡被導師糾正,當場就把導師打到吐血。中間有一名體育老師介入阻止,被打到顏面骨折,隔天就提出辭呈。」楊巔峰如數家珍地說著:「遭強制停學,在家自我約束一個月,一復學就幹掉彰安國中四大天王裡的北煞,取而代之,從此有了北煞信安之稱。如果加上王霸旦的資源,北煞信安可望超車其他三大天王,在<中!亞信>畢業後以第一順位接班,統治彰安國中。」

<中!亞信>又是哪位?

林俊宏臉色慘白:「他就這樣翻牆來我們學校……連制服都不換,根本……就違反校規!大家別怕,千萬別緊張啊!我們趕緊通知訓導主任,把他轟出去!」

不是沒人在怕,而是沒人有空理你。

當林俊宏慌慌張張寫起預備要寄到訓導處的正式投訴信時,我們緊盯著王霸旦帶著北煞信安一行人走到六班門口。不意外,王霸旦只能看著空無一人的破爛教室大吼大叫,尤其是石晴羽還在黑板上留下「羞羞臉」三個大字,一定很嗨。

突然,我們聽到非常一聲沉重的巨響。

「怎…麼…了…?」阿財嘴裡的檳榔差點掉出來。

王霸旦一行人浩浩蕩蕩從六班走過來,不需要刻意踱步,地板就已隱隱震響。

肯定!百分之百!就是要來我們班啊!

一天之內打下這條走廊上的所有五年級,肯定是王霸旦很想創下的傳說啊。

「怎辦?」我真的嚇壞了:「還是繼續空城計嗎?」

大家都看向楊巔峰。只見楊巔峰眉頭一皺,看向肥婆:「還沒找到老大嗎?」

肥婆將水晶球上的血手印都快舔光光了,還是只能舔球嘆氣。

竟然連楊巔峰都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肥婆的水晶球上?!

楊巔峰卻笑了:「如我所料,不過大家別擔心,我們贏定了。」

什麼?我們竟然贏定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沒注意到?有這麼不知不覺嗎?

大家很疑惑,表情卻瞬間放鬆了。

楊巔峰再度烤起了香腸,白煙飄飄,還吹著口哨。雖然沒弄懂為什麼我們已經贏了,我們也只能回到原來的位子。美華跟小電硬著頭皮再度玩起了大富翁,林千富無奈地完起電動遊戲機,我試著挖另一個沒有流血的鼻孔,謝佳芸拿著鏡子不斷檢查造型奇怪的頭髮,阿財跑去講台問正在寫板書的林俊宏要不要吃一口檳榔。

王霸旦跟北煞信安一行人,終於來到我們班教室門前的走廊。

迎接他們的,依舊是我們五年四班的日常。

「烤香腸?嚇過頭了嗎?」北煞信安冷笑,將外套袖子捲起來:「全滅了?有沒有需要特別留下來的……什麼東西?」

「等等。」王霸旦雖然很火大,但日常——是最強大的懸疑。

「等?等什麼?」

「不太對勁,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我只看到一群被我嚇傻的白痴。」北煞信安朝我們教室裡吐了一口很臭的煙:「雖然我對痛扁一開始就嚇到無力還手的人,一向評價不高。但,打人的基本樂趣還是有的。兄弟們,進去吧!」

說著說著,習慣踹門而入的北煞信安發現無門可踹,只好直接跳上了窗戶。

我的心臟真的快停了。

「我叫你等等!」王霸旦大怒:「你不知道這個班以前是誰在念的嗎!」

北煞信安整個人已蹲在窗框上,勉強煞車,轉頭:「誰?有差嗎?」

「那個……哈……」王霸旦的臉部神經開始抽搐,咬牙吐出:「棒!」

北煞信安身體震了一下。

「就是這間?」北煞信安的臉色非常難看……是恐懼?還是憤怒?

好像,一口氣聽見了十幾個人同時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

走廊上十幾個彰安國中打手,不由自主都往後退了一大步,你看我,我看你,

「那個……傳說中,有史以來……彰化市最強的那個小學生?」北煞信安的五官非常扭曲,原來是怒火中燒啊:「我彰安國中四大天王之北,應該怕一個……小學生?一個連六年級都還不到的……小、學、生?」

我很想舉手,跟他說最好不要加一個彰化市,也不要過分強調不滿六年級,不過算了,我挖鼻孔,我好忙。

「沒什麼好怕的,但就是先好好觀察!」王霸旦兀自嘴硬。

我只敢低頭猛挖鼻孔,但還是感覺得到北煞信安的眼睛在教室裡掃來掃去的壓迫感。好恐怖的眼力啊,我的屁眼揪了起來,好像停泊在肛門裡的大便被冰凍一樣。

王霸旦在窗戶邊看了一分鐘,都沒能決定要不要率眾衝進來打人。

突然,真的非常奇妙,不停穿透在我身上的眼壓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蹲踞在窗下的北煞信安笑了出來:「哎呀,發現一個美女。」

我抬起頭挖鼻孔,發現北煞信安正對著坐在我前面的謝佳芸笑。

王霸旦暴怒大叫:「我認得妳!妳!」

北煞信安微微不悅:「她?」

王霸旦咧嘴,只著缺了半顆的上門牙:「別以為把頭髮剪得那麼醜我就認不出來!妳就是把我門牙踢斷的那個臭三八!」

全班都震了一下,正在寫黑板的林俊宏甚至拿了一顆檳榔開始嚼。

直接有個王霸旦的仇人在此,這下真的萬劫不復了。

謝佳芸霍然站起,瞪著王霸旦。

「沒錯!踢斷你門牙的就是我——」謝佳芸握緊拳頭,怒目相視:「民生國小四大美女排名第二,謝!佳!芸!」

自認排名第二是嗎?怎麼有點溫馨啊……

「謝佳芸是吧?別光瞪他,也瞪瞪我。」北煞信安公然調戲:「妳,我要了。」

幹啊!好霸氣的要求啊!

「妳給我出來!我要把妳每一顆牙齒都打爛!」王霸旦抓狂了。

「打爛她的每一顆牙齒,可以,但剩下的部份全都歸我。」北煞信安提出不知所云的要求,被打爛了也要愛,這應該也算是一種很厲害的大愛吧。

怎辦?怎辦啦?

楊巔峰雖然稀鬆平常地烤著香腸,但他的臉有一半都埋在白煙裡,看不清楚女友被調戲的他有什麼被惹惱的反應。

倒是謝佳芸從書包裡抽出高音笛,吼回去:「進來打我啊!敢打我……我就叫我男朋友揍你!」

啊?我還以為上一節課才經歷女力爆發的謝佳芸,會狂嗆跟北煞信安單挑,沒想到還是把男朋友搬出來,果然一脫離了女生大團結的氣氛,謝佳芸還是回到謝佳芸本體了嗎?不過楊巔峰!你被點名了……快點表態啊!

「喔?妳有男朋友了?」北煞信安明顯提高了殺氣:「誰?」

楊巔峰還是忙著烤香腸,煙霧瀰漫,無暇理會這個世界。

「你進來啊!」謝佳芸大怒,揮舞著高音笛:「小心我男朋友打死你!」

北煞信安瞇起眼睛,搜尋著此時此刻應該要站起來跟他對嗆的男生。

但沒有。沒有人站起來。

等等……還是楊巔峰跟謝佳芸突然分手了,但還來不及告訴大家啊?

「出來!」謝佳芸的怒吼中,隱隱帶了哭腔。

是喔?所以是還沒分手囉?楊巔峰你也好歹出來說明一下最新的感情狀況嘛!

但沒有。楊巔峰並沒有即時解說他們的愛情最新的變化,應該是香腸正好烤到了一個快熟偏焦的重要環節,忙不過來。

王霸旦在走廊上大吼:「四班班長!交出謝佳芸,我就明天再打你們!」

教室的最後,王國好舒服地閉上眼睛,四肢癱放在牛皮椅上。

「呵呵。」看都不看王霸旦一眼,王國的笑容好迷幻:「……好舒服喔。」

我不得不承認,王國的生命即使在這一秒徹底終結,依舊是人生勝利組中的霸主。

「四班班長!」王霸旦吼到臉紅脖子粗。

「嘻嘻……真的好舒服喔……」王國閉上眼睛,逕自在牛皮椅上旋轉。

不管是對嗆也好,嘗試談判也罷,王霸旦從來沒有被這種自我陶醉的表情對待過。他太震驚了,甚至開始驚極反怕。

北煞信安凝視著王國:「這就是,他們的班長?」

我視力有2.0,不會看錯的,北煞信安的鼻子真的抽動了兩下。

「有野獸的氣味……不,在野獸之上。」

北煞信安遠遠看著王國,耳朵警戒地豎起:「上次有相似的感覺,是南淫跟西姦聯手在福利社門口拿球棒跟鞭炮偷襲我,差點把我打死……不,還在那之上!」

「嘻嘻……哈哈……不要這樣啦……我自己塞就好啦……」迷幻的王國一直胡亂旋轉,最新的狀態是頭下腳上,兩隻腳掛在牛皮椅上方晃啊晃,腦袋整個壓在最下面,古怪的笑臉還歪掉。

雖然沒有再露出雞雞,但王國的褲子確實隆起了,還隆高高,這我不怪他,誰都不能怪他,不管是誰被這麼多可愛女生聯手塞雞雞,都會再三回味一整天。

我懂了,楊巔峰所謂的勝算就是王國!

王國所坐的牛皮椅畢竟是哈棒老大坐過的,光是殘留的王者氣味就足以嚇阻北煞信安,再加上徹底鏘掉的王國,他的怪模怪樣不可能被人類理解,皮椅加上怪異,完美詮釋了哈棒老大霸者傳說的繼承者。

絕對!可以迷惑北煞信安這種正常界的高手!

北煞信安明顯動搖了。這頭完本戾氣騰騰的猛獸,默默地收斂殺意,反躍下了窗戶,回到走廊。王霸旦也不吭聲,大概是在找什麼台階下,讓自己比較不丟臉地撤退吧。

「王國……王國……人家在問你重要的事,你要有禮貌。」

不知道什麼時候,嚼著檳榔的林俊宏,已從黑板走到牛皮椅旁邊,推了推王國。

我太太太傻眼了。

「代理班長,那個……人家在問你,要不要把謝佳芸交出去?」林俊宏把王國倒轉過來,拍了拍他的臉頰:「人家保證今天就不會把我們打死,你快點回答啊?」

我完全說不出話來。林俊宏這個品學兼優的假模範生,已經害怕到出賣同學了嗎?全班都停下手邊的假動作,看著林俊宏搖醒王國的鬧劇,大家都瞪大眼睛。

王霸旦跟北煞信安一行惡棍原本要離開了,此時又折返,貼近了窗口。

「林俊宏,你在幹嘛啊?」就連一向溫和的美華也忍不住了。

「我問妳了嗎?我在跟妳說話嗎?管好妳的蟯蟲還是蛔蟲,我在問王國。」林俊宏惡狠狠地瞪了美華一眼,非常用力拍打王國的臉頰。

「啊?什麼事啊?」沈醉在美夢中的王國終於被拍醒。

「哈囉,請問你看到走廊上的那些人嗎?如果我們不把謝佳芸交出去,他們就要衝進來打人,代理班長,你是不是應該做出一些,合理,合情,又符合最多數人利益的決定呢?」林俊宏嘴裡的檳榔汁,滲出齒縫,滴到地上。

王霸旦的表情陷入陰暗。在深黑色的陰暗裡,他的眼睛特別地發亮。

「不可以啦,謝佳芸是我們的好朋友啊。」王國一臉剛睡醒的恍惚,腦子卻比林俊宏還要清醒。

「但不交出去,我們通通都會完蛋啊。」林俊宏很有耐心地勸說:「犧牲小我,完成大我,謝佳芸自己也會理解的。代理班長,你只需要……」

「我才不會理解!」謝佳芸氣得滿臉通紅,眼淚早已奪框而出。

「謝佳芸說她不會理解。」王國抓抓頭:「那就算啦。」

林俊宏轉頭看向站在窗邊的王霸旦,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們班的溝通出了一點誤會,最主要是我們的代理班長剛剛睡醒,精神狀況並不是很好,請務必再給我一點時間。」

王霸旦點點頭,用大人不計小人過的語氣說道:「你是?」

林俊宏堆滿笑容地鞠躬,遙遙伸出手:「我叫林俊宏,雙木林,才俊的俊,宏幹的宏,長期以來都是這個班的第二名,但其實我的實力當然是貨真價實的第一名,不過那都是過去封建時期的事了,舊思維,不掛心上。對了,我也是這個班上最有希望的下屆班長,未來還請王總班長多多指教。」

王霸旦微笑時露出可怕的半截斷牙,遙遙伸出手回應。

「那就麻煩你了。」王霸旦微仰起頭,隔空握手。

「哪的話?一定一定。」林俊宏微低著頭,隔空握手。

我超火大。如果對王霸旦的怒氣是一百分,我想打林俊宏的慾望一定衝破一萬啦!

「各位同學,我想提出緊急投票,以最新的民意取代……舊時代的代理班長制度。」

林俊宏將檳榔汁吐在王國的臉上,小跑步上講台,高聲宣布——

「贊成把謝佳芸送出教室,交給王總班長處置的同學,請舉手!」

(10)

林俊宏,品學兼優,五年四班學科能力最強者,是個爛人!

我等著看好戲,等著看大家用噓聲把他給轟下台。

「請舉手。」林俊宏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大的贊成兩字,跟超小的反對兩字。

只有寥寥幾隻手舉起來。

等等……什麼!竟然真的有人舉手!有沒有搞錯啊?把肥婆送出去就算了,反正她被打死了很快就會想辦法附身在別人身上回來,但是把謝佳芸送出去?哈囉!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民生國小四大美女的第二名耶!

謝佳芸只有比我更驚訝,她完全無法相信有任何林俊宏以外的人會舉手。

「為什麼!憑什麼叫我出去!」謝佳芸已經氣到整張臉超紅。

其中一隻手,竟然是剛剛出聲阻止林俊宏的美華。

美華注意到我質疑的眼神,她低著頭,用氣音跟我說:「誰叫林俊宏把檳榔汁吐在王國臉上,現在王霸旦他們是不會相信王國可能很強了啦。」

有道理,我看向教室後,根本沒人遞衛生紙給王國擦掉他臉上的檳榔汁,他只能脫掉制服,把髒髒的臉抹在上面,非常狼狽……唉,穿幫了,不會有人這麼對待班上的王者。

王霸旦當然也發現了騙局,可以直接打進來的他,卻老神在在地杵在窗邊,等著觀賞我們班自己分裂的好戲。

看樣子,我好像也應該把手舉起來齁?

不,不不不不……民主制度最重要的就是要站對邊,如果要把手舉起來叫謝佳芸出教室,就一定要有把握她真的會被遣送出去,萬一舉手當了壞人,最後謝佳芸卻留下來,這個壞人豈不是白白當了挨罵、遺臭萬年嗎?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贊成的有八個人。」林俊宏在贊成兩字後面寫了個八。

我們班上一共有五十個人,只有八個人舉手,表示沒舉手的人有四十二個。

「謝佳芸,我支持妳!」我用氣音鼓勵謝佳芸。

「謝謝你高賽,我一直以為你是見風轉舵的小人,沒想到你……」謝佳芸眼睛都哭紅了:「人也沒那麼差嘛。」

「要實際相處過才會知道一個人好不好啦,我們之間的友誼,心照不宣。」我比了個讚:「同樣被打爆,不如大家一起在教室裡被打爆啦。」

沒想到林俊宏還沒完,朗聲問:「反對將謝佳芸同學遣送出教室的人,請舉腳。」

舉腳?我有聽錯嗎?

「舉腳很不方便,你幹嘛故意提高投票的困難?」很少發言的林千富抱怨。

「你…這樣…就…是…小人…啦…」阿財啐了一口檳榔汁在鉛筆盒裡:「真…後…悔…請你…這款…小人…吃…檳…榔…」

「你以為舉腳看起來很醜,大家就懶得舉腳了嗎?」我趕緊搭上嗆聲的列車。

林俊宏大言不慚:「贊成的舉手,反對的也舉手,贊成跟反對的都用同一種方式表達意見,用常識想一想就知道有多不合理。如果大家再鬧下去,我就宣布反對的人要在臉上畫烏龜才算一票,請大家尊重民主制度,不要逼人太甚啊!」

我看向楊巔峰,他還是全神貫注地烤香腸。

「數到三,反對把謝佳芸遣送出教室的舉腳!」林俊宏大叫:「三!舉腳!」

我們很多人都匆匆忙忙舉了腳,有人還因此不小心跌下了座位。有的女生不想被看到內褲,舉腳的姿勢非常奇怪。有人只是把腳放在桌子上象徵性搖兩下。

大家東倒西歪舉腳,看得王霸旦哈哈大笑,一直鼓掌:「好啊!好好看啊!原來民主也可以這麼搞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幹得好啊!宏幹的宏!」

林俊宏有點受寵若驚地說:「是是是!民主絕對好笑!A lot of fun啊!接下來還有更有趣的喔!」

「快點數!」肥婆舉腳舉得特別辛苦。

「一……二……三……你的腳舉太低了只在翹二郎腿吧?不算!還有你,你露出內褲藐視議會,也不算,四……五……六……你!你!跟你!還有你你你你你!扮螃蟹嗎?動作太猥褻了通通不算!你!表情充滿嘲諷!你!腳太臭!你!規定該穿黑色皮鞋你穿白色球鞋?都不算!七……好吧!勉勉強強你這也算一票,八!八票!」

雖然林俊宏故意將幾個舉腳姿勢不標準的人不記入反對票,但,用我的肉眼快速心算一遍,剛剛把腳舉起來的人也不到班上的一半!我很驚訝,原來有這麼多人不舉手也不舉腳,沒辦法做決定?

「這樣做票也太明顯了吧?」小電直接說了。

「我品學兼優,難道會騙人嗎!」林俊宏用大言不慚之術直接斷絕大家的思考,用力一拍黑板:「我宣布,第一輪投票平手,恭喜謝佳芸同學進入第二輪民主投票!」

還可以繼續亂搞下去!

「有鑑於第一輪投票的參與度不到一半,我認為,有很多同學感受到不正常的壓力,無法透過舉手或舉腳的公開投票,來表達自己真正的意向,所以第二輪投票將採取不記名的方式。」

林俊宏拿出一個大木箱,跟兩盒未開封的粉筆。

「規則很簡單,贊成把謝佳芸遣送出教室換取大家平安放學的,投紅色粉筆。反對把謝佳芸交給一班導致自取滅亡的,投白色粉筆……白包送終的意思啦!為了表示本席的民主,給大家五分鐘時間自由討論,看是要平安喜樂,還是要自做自受,絕對尊重大家的選擇!」

「人權…是…不能…投票…的…」阿財不說還好,每次開口都是金句。

「人權……你跟我講人權……」林俊宏像是很壓抑內心的憤怒:「當哈棒那個小混混逼我寫作業的時候,我的人權在哪裡?你又在哪裡!當哈棒把王國丟到垃圾桶的時候,王國的人權又在哪裡!當哈棒逼老師上課一定要講笑話的時候,那些辛辛苦苦幫我們上課的老師,他們的人權又在哪裡!」

大家都瞠目結舌。

「現在!你跟我說!一班要我們交出謝佳芸不然就要打死我們,你跟我講什麼謝佳芸的人權!」林俊宏吼到眼睛都充血了:「你們口口聲聲說要保障謝佳芸的人權,那你們知道謝佳芸做了什麼嗎?她跑去打王總班長!」

我們當然知道謝佳芸跑去打王霸旦,但現在重新聽到……就好像有一個新的發現,誕生在一個舊的事實裡,有點震撼!

「王總班長有惹她嗎?王總班長打爛那麼多班級,有哪一個環節跑來惹我們班?有嗎?有嗎!」林俊宏火力全開,最後對著全班最溫和的小電大吼:「回答我!有嗎!」

小電戰戰兢兢地說:「沒有,目前……至少是目前,好像沒有。」

「沒有好像!是完全沒有!」林俊宏悲痛地說:「王總班長什麼也沒幹,門牙卻被硬生生打斷,雖然他家很有錢,植牙一下就好了,但有錢人就活該倒楣被打斷牙齒嗎?王總班長才是這個學生鬥毆事件裡最大的!唯一的!受害者!」

站在窗邊的王霸旦,笑嘻嘻地咧開嘴巴,展示他只剩半截的門牙。

同樣身為有錢人,林千富舉手:「可是王霸旦他好像……我是說好像喔,畢竟我沒親眼看到啦,他好像帶人到處攻打很多班,把人家弄得很慘,對吧?好像是這樣吧?他到處打人,謝佳芸就……就打他啊?也沒什麼不對吧?」

林俊宏走下講台,緊握林千富的雙手:「流言傳來傳去,說不停不知道何時能平息。」

林千富有點不確定,但還是接下去說:「流言轉來轉去,請相信我的心純真如往昔?」

林俊宏點點頭,說:「不管外面的人怎麼造謠王總班長,眼見為憑還是最重要的。退一萬步來說,對於我們班,王總班長總是訴求和平,對吧?憑良心說,大家至少都有看到,王總班長對我們班總是客客氣氣,連踏進來一步都沒有過吧?」

林千富不得不同意:「好像是這樣沒錯。」

林俊宏接著說:「王總班長從來沒有對我們班施加過任何暴力,但謝佳芸!跟我們一起同班長大五年的謝佳芸同學,卻跑去六班突襲王總班長,這……說得過去嗎?我們四班就像是謝佳芸的家長,自己的小孩犯了錯,能昧著良心袒護到底嗎?是不是該向人家負責呢?」

我感覺到大家的表情都變了,連我自己也開始覺得謝佳芸是不是有點過分啊?就算王霸旦很壞,要打他,至少也要等他先動手了,我們再還手,道理上才站得住腳吧?大人在調解小孩打架時常常說出一句經典名言,內建最高道德法則:「先動手的人就輸了。」就是這個意思。

林俊宏再度走到小電的桌子旁,憂心忡忡地說:「實話告訴妳,我們沒有馬上把謝佳芸丟出教室,還大費周章在搞投票,在做法上已經過度保障謝佳芸的人權!」

怎麼辦,我好像……也覺得林俊宏說的很對耶!謝佳芸真的有打王霸旦。王霸旦又沒有打我們班。那為什麼我們不能把打王霸旦的謝佳芸,踢出教室呢?

謝佳芸大哭:「我打王霸旦,因為他是欺負女生的大壞蛋!哪裡錯了!」

「打人就是不對,暴力就是可恥。」林俊宏非常遺憾地拍拍謝佳芸的肩膀:「暴力是不能解決事情的,暴力……只會帶來更多的暴力,只有發自內心承認自己的錯誤,勇敢接受懲罰,才能帶來真正的轉變。」

「我為什麼打王霸旦不重要嗎?原因不重要嗎!為什麼一定就我錯!」

「暴力就是錯。為了讓妳心服口服地認錯,所以才要把妳送到一班接受公平公開公正的審判啊。」林俊宏細心安慰,溫柔地拍著謝佳芸的肩膀。

「如果暴力就是錯,那為什麼我打王霸旦就錯,王霸旦打人就對!」謝佳芸大叫。

「我沒有說王總班長打人就是對,但……問題是,沒有人看到王總班長動手啊?」林俊宏看向窗邊:「王總班長,請問你有打人嗎?」

王總班長一臉正經地說:「五年級不打五年級,我是絕對不會對同為五年一班的同學動手的。自古以來,我最講究和平,這是民生國小每個人都知道的事。」

林俊宏放大音量說:「那我們班呢?有人看到王總班長打人嗎?親眼!」

肥婆舉手:「我跟謝佳芸在六班都有看到!」

林俊宏朝肥婆丟了一個板擦:「共犯沒資格講話。幸好沒人想浪費時間打妳,給我閉嘴。」板擦沒有命中,反而砸到了阿財的臉。

林俊宏轉頭摸摸謝佳芸,輕聲問候:「那妳呢?妳剛剛承認打了王霸旦了不是嗎?」

謝佳芸用力拍掉林俊宏的手,尖叫:「不要碰我!」

突然煙霧大了起來。

氣味有點嗆,十之八九是楊巔峰一時興起,加了大蒜下去烤香腸。

這時,小電開始用很平穩的聲音念著:「謝佳芸又不是在我們班上打王霸旦,甚至也不是在王霸旦的班上打王霸旦,是在六班打王霸旦,事件發生點是在六班,只有六班擁有審判謝佳芸的權力,為什麼我們要把謝佳芸推出去給王霸旦打呢?鬥毆事件發生在六班,真的要把謝佳芸交出去,也是交給六班處理啊,怎麼會是交給一班呢?如果真的真的要交給王霸旦,也是要經過六班的班級會議集體同意,才能交給王霸旦吧。在那之前,謝佳芸現在人也在四班,我們同樣身為四班成員,應該要盡最大的努力保護謝佳芸,不可以讓她被欺負。」

咦?這是什麼繞口令啊?好像非常有道理又好像只是玩弄文字遊戲,我有聽沒有懂,重點是……這不像是小電能說出來的話!

林俊宏瞪著小電,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麼回嘴。

「重點是,重點是,重點是!五年一班的人權記錄這麼爛,班規寫得再偉大有什麼用,實際上什麼都王霸旦說了算,這才是沒有辦法把謝佳芸交給一班的真正原因。」小電還是叨叨絮絮念個不停:「明明知道得不到公正的審判,還故意把謝佳芸送到五年一班,不僅是犧牲她的人權,更葬送了我們五年四班對維護班級人權的核心價值……」

我很想鼓掌,但畢竟有點慚愧,維護人權什麼時候變成我們四班的核心價值啊?跟我一樣困惑的同學,恐怕佔了這個班的大多數。

「原來是小抄!」

林俊宏一把搶過了小電手中的紙條,不知道是誰偷偷遞給小電的。

那張小抄散發出一股金蘭烤肉醬的香氣,一點也不意外。我望向那一堆瀰漫的白煙,楊巔峰的身影依舊模糊。

「我還沒念完……」小電有點慌張。

不讓小電把小抄繼續念下去,林俊宏索性把小抄撕掉,塞進嘴裡。林俊宏一邊咀嚼紙條,一邊跑上講台,拿起大木箱重重往講桌上一放。

「我宣布!不記名投票開始!」

(11)

一人兩根粉筆,一支紅,一支白。

紅的,舔一班苟活。白的,護佳芸全滅。

全班同學一起將椅子倒轉,背對講台,讓每個人輪流上台。

林俊宏跟謝佳芸一定會將彼此的票抵消,所以他們就不必投了,就由他們自己監視大家的投票行為。

首先,上台的人從口袋將一支粉筆投入放在講桌上的木箱,這時會「叩」一聲。

另一支粉筆在投完票後,便扔進講桌旁邊的金屬垃圾桶裡,這時會「咚」一聲。

投票開始與結束的這兩聲「叩」與「咚」,是確認不會有人同時把兩支粉筆都扔進木箱或同時丟進金屬垃圾桶,確保票票有效。而粉筆在投票進行時,跟投票結束後,都會分別藏在手裡跟口袋裡,並不會被林俊宏或謝佳芸看光光。

我們陸陸續續上台。

叩,咚。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一開始,每個人投粉筆的速度都很慢,好像非常難以抉擇,有的人還哭著投票,不知道是在哭自己對不起謝佳芸,還是在哭自己會因為挺謝佳芸而被打爆。

王霸旦在窗邊欣賞著這一場投票,北煞信安倒是面露不耐,一直看錶。

「為什麼不讓我衝進去,最多五分鐘就可以搞定了。」北煞信安情緒躁動。

「耐心點,這可是平常看不到的鬧劇。」王霸旦微笑:「民主鬧劇。」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終於輪到我上台投票。

老實說,我真想把白色的粉筆扔進木箱,反正也沒人知道我投了什麼。

說句公道話,畢竟謝佳芸真的打了人,她要為打人的事負責是天經地義啊,如果她不想被王霸旦揍死,當初就不要幫六班打王霸旦不就好了,自己做過的事,還是不要牽拖到別人比較公平。

但是。

哎呀就是那個千不該萬不該的但是……

但是我看到站在台下的謝佳芸,哭紅了眼睛,兩槓鼻水都流到嘴巴上面,頭髮還被剪得那麼醜,就覺得……自己如果投紅色粉筆的話,實在是非常非常的賤。

「謝佳芸,不要哭了,我挺妳啦。」我大方展示白色粉筆,預備將它丟進木箱。

謝佳芸哭著笑著:「謝謝你高賽!你真是……」

林俊宏馬上嚴厲打斷:「亮票違規!這一票作廢!到底有沒有民主素養啊!」

我很吃驚,但林俊宏就這樣硬是奪走了我手中的白色粉筆,扔出窗外。

謝佳芸差點就直接罵了出來。

林俊宏看著後面等待投粉筆的同學,大聲說道:「投票前仔細想想,謝佳芸值不值得你們投給她。謝佳芸明明知道自己留在四班,會害死大家,但她做了什麼呢?如果這是一部感人的電影,謝佳芸就會自己走出教室,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那麼,面對準備犧牲自己的謝佳芸,我們同學又會怎麼做呢?我們一定會死命拉著她,告訴謝佳芸不要那麼傻,大家都會當她的後盾,對吧?如果謝佳芸把大家的命當做一回事,我們也一定會捨命留住她,對吧?我們四班就是這麼重友情!大家說對不對!」

沒有人回答林俊宏。

但所有人的顏面神經都抽動了好幾下。

「但沒有!沒有啊!這位謝佳芸同學,明明可以自己走出教室,卻寧願讓這場該死的投票折磨大家,用五年的同窗情誼,對大家進行情緒勒索!她打人的時候是真打,哭的時候是假哭,各位同學千萬不要被她騙了!」林俊宏的眼睛竟然流下了淚水,帶著哭腔說:「珍惜手中的粉筆,告訴自己,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

謝佳芸放聲大哭:「我只是想活下去!」

林俊宏哭得更大聲更悽厲:「我們沒有打人!我們……更想活下去!」

還沒投票的同學間騷動起來,氣氛變得超級詭異。

我看向楊巔峰,他竟然還在烤香腸,完全不去排隊投票。

原本迫不及待想衝進來清場的北煞信安,靠在窗邊嘖嘖稱奇:「我本來以為投票會很無聊的,沒想到……在某方面來說,看這些白痴投票,比直接把他們打爆還有趣!」

王霸旦在窗邊笑得非常開懷:「是吧?今天讓你開開眼界,只要給足夠多的威脅,民主比戰爭更好利用……」

接下來的投票就快上十倍了。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我不知道快上十倍的速度代表了什麼,但粉筆的叩咚聲讓我心跳加速。

我沒辦法不觀察每個投完粉筆,回到座位的同學臉色。

「喂……喂?」我用很大力的氣音:「小電!」

「我投白色。」小電臉上都是淚痕,小聲地說。

「嗯,女孩還是要支持女生。」美華氣音回應,擦擦眼角的淚水。

「是…正義…是…支持…正…義…」阿財糾正:「要…吃…一顆…壓…壓驚…?」

我跟阿財拿了一顆檳榔含在嘴裡,稍微鬆了一口氣。

最後一根粉筆落入了金屬垃圾桶,咚,投票正式結束。

林俊宏一手拿起木箱,一手拿起金屬垃圾桶,高高舉起:「神聖的投票結束了!」

無人鼓掌。氣氛超差。

「謝佳芸同學,除了我們兩個沒有投票,高賽自爆變成廢票不算,妳男朋友忙著烤香腸故意棄票之外,在我們的共同監視下,全班一共累積了四十六聲叩,加上四十六聲咚,有效粉筆共計四十六支,我沒說錯吧?」林俊宏充滿理性:「需要提出異議嗎?」

「你去死。」謝佳芸低著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那就是沒意見了,我們馬上進行唱票。」

林俊宏將垃圾桶放一旁,把木箱放在講台中間:「我會在全班的見證下,公正地拿出每一根神聖的粉筆,做出一個高舉的動作,並用適當的音量為各位同學朗讀顏色。謝佳芸同學如果對粉筆的顏色判讀有任何意見,也可以採取完全露出腋下的程度高舉她的右手,並以適當音量的兩倍提醒本席,本席將把有爭議的粉筆交給公正的第三人……四班首富,林千富同學進行公開的裁奪。」

林千富楞了一下,隨即備受尊榮地點了點頭。

簡單的唱票動作也可以拆解成這麼多句廢話,到底要不要開票啦!

根本不介意我們聽到,王霸旦在窗邊大言不慚起來:「民主啊,可以投票這學期的模範生是誰,可以投票下個月的營養午餐要訂哪一家,可以投票畢業旅行要去劍湖山還是九族文化村,可以投票園遊會要賣花枝丸還是丟水球?可以投票教室佈置的主題是中國風還是漫畫風?可以投票合唱比賽要唱哪一首歌……但是?投票要不要犧牲一個同學換取一整個班的安全?投這種票?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是被你們逗樂了!你們四班真的很好玩!非常!好玩!」

我不知道王霸旦對民主的理解有沒有錯,真的不知道啊,畢竟我們班只能投哈棒老大當模範生,老大中午想吃必勝客大家就吃必勝客,老大畢業旅行想去民雄鬼屋大家就一起去民雄鬼屋,園遊會老大想辦話劇收錢那全校都得買票來看,教室佈置的主題是老大的照片展,合唱比賽老大說不想去大家就沒人想去了。這就是我們班。我們班一直都是哈棒老大的形狀。

一身檳榔汁的王國,從教室最後面,筆直走到謝佳芸跟林俊宏面前。

「不可以把謝佳芸丟出去啦。」王國天真無邪地說:「謝佳芸是大家的好朋友啊。」

沒有高高在上的大道理,沒有論證環環相扣的辯詞,王國只是說出了心裡想的。

「我都還沒開票,不一定會把謝佳芸丟出去啊!再說,投票不開票,難道是投心酸的?」林俊宏沒好氣地說:「鬧夠了嗎?代、理、班、長?」

「但你每拿出一根紅色粉筆,謝佳芸不就……都會哭一次。」王國抓抓頭:「林俊宏,不要啦。」

「就你最會講。」林俊宏瞪著王國:「那我每拿出一根白色粉筆,謝佳芸不就會哈哈大笑一次?」

「好像……也是喔?」王國一臉茅塞頓開,轉頭看著謝佳芸。

謝佳芸卻用力咬著嘴唇。

林俊宏一把推開王國,王國重心不穩,摔得四腳朝天。

林俊宏將手伸進木箱裡。

大家都一震,王霸旦也揮手命令走廊上的國中生打手安靜下來,專心看開票。

林俊宏鄭重宣布:「生死開票即將開始,敬請期待!」

王霸旦用力拍手:「快點開始吧!真好看!太好看啦!」

走廊上的國中生打手一起用力鼓掌,熱烈期待這場折磨死人的開票秀。

「鈴……鈴……鈴……」

(12)

有人的手機響了。

「請大家把手機調整到靜音!尊重別人也尊重自己好嗎!」林俊宏不悅。

「鈴……鈴……鈴……」

手機鈴聲依舊持續著,大家開始東張西望。

「關機!關機!不然就跟謝佳芸一起遣送出去!」林俊宏生氣地拍桌。

手機鈴聲沒在怕的。

「鈴……鈴……鈴……鈴……鈴……鈴……」

大家的視線,一起射向濃濃的烤香腸煙霧。

煙霧散去。

楊巔峰拿著一條已烤到冒火的黑炭香腸,若無其事地咬了一口。

鈴聲,來自楊巔峰的口袋?

林俊宏瞪著楊巔峰:「你又想幹嘛?」

楊巔峰嚼著黑炭,慢慢從口袋裡拿出一台正在鈴響的手機。

「你該不會是想說,那個小混混正好打電話給你吧?」林俊宏冷笑:「老梗。」

王霸旦震了一下。全班都震了一大下。我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難道楊巔峰所說的必勝,就是默默神到了老大的聯繫方式?

天啊!原來楊巔峰剛剛不顧一切烤香腸,連女友的生死都不理,就是在神老大!

北煞信安不動聲色點了一根菸,發抖的手指卻洩漏了他的情緒。

「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繼續響。

班上,走廊上,每個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我用視力2.0的眼睛往手機螢幕一看……來電顯示,是不明人士。

不明……是很符合老大的神祕。

但如果是不明人士,為什麼楊巔峰有把握是老大?

「自己的電話自己接啊?你快接啊?有種你就接啊?」林俊宏恣意冷笑,顏面神經卻在抽動。

楊巔峰一臉無所謂,也不說話,直接伸出手,把手機遞向林俊宏。

「鈴……鈴……鈴……鈴……鈴……鈴……」

我的心跳得好快,噗通噗通。敢把手機拿給林俊宏!電話一定是老大打的!

王霸旦的額頭上出現幾百粒汗珠。北煞信安捏住香煙的那隻手劇震起來。

「我不想接,因為電話那頭根本就沒有人。」林俊宏表情像是在詮釋哈哈大笑,實際上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笑聲:「裝神弄鬼,沒想到號稱五年四班第一鬼腦袋的楊巔峰,只能想出這種爛招?」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楊巔峰站起來,用異常穩定的步伐,走到林俊宏面前。

「幹嘛?」林俊宏的表情非常難看。

「……」楊巔峰將手機一伸,碰到林俊宏的鼻尖。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全班上下都無法呼吸。

謝佳芸的嘴唇終於咬破,鮮血滴下。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你以為我真不敢接?」林俊宏表情極度便秘。

楊巔峰吹熄手中黑炭香腸上的火焰,在林俊宏的鼻尖上搖晃著手機。

林俊宏肯定是花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力氣,伸手抓住手機。按下通話。

全班的集體心跳聲瞬間停止。

「……」林俊宏的表情一片空白:「?????」

「?」王霸旦的臉整團都擠在窗戶玻璃上。

林俊宏六神無主地看著楊巔峰。楊巔峰面無表情地看著林俊宏。

林俊宏的眼睛慢慢撐大,撐大,撐大……

「根本就沒人!沒人!」林俊宏狂喜大叫。

全班上下的心跳重新啟動,崩潰炸裂。

鬼吼鬼叫的林俊宏失去重心,撞翻了投票木箱。

木箱摔出,裡面的投票粉筆盡數灑出……紅色的瀑布。

紅色的粉筆。

通通都是紅色的粉筆,貪生怕死背棄夥伴的紅色粉筆,從木箱裡轟轟轟滾出。

謝佳芸呆呆地看著滿地的紅色粉筆,看了看全班同學。

除了亮票作廢的我,沒有人敢與謝佳芸的眼神相會,每個人都把頭垂到最低。

滾滾紅潮裡,滾出了唯一一根白色粉筆。

滾著滾著,滾到了謝佳芸的腳邊。

謝佳芸彎腰,用不斷發抖的手撿起了白色粉筆。

誰?投下了唯一一根白色粉筆?

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有四十五個人投下了謝佳芸的永別票。

王霸旦的臉重新扭曲回原本的霸氣騰騰,大叫:「謝佳芸出來!」

北煞信安直接一握手中香煙,煙火碎在掌心:「我的!沒爛掉的部分都是我的!」

謝佳芸誰也不看,誰也不理,只盯著手中的白色粉筆。

這就是跟她一起同班五年的同學們,唯一留給她的,殘破的好心眼?

林俊宏用瞻仰遺體的表情,遺憾地看著謝佳芸。

「為什麼我念的不是六班?」謝佳芸的聲音很小,很小。

很多人都嗚嗚嗚嗚哭了。

好假,真的好假喔你們這些人,說要投給謝佳芸是假的,現在哭也一定是假的。

大家哭。謝佳芸卻不哭了。她只是握住那隻白色粉筆,閉上了眼睛。

「出來!」王霸旦張大嘴巴,口臭直接噴花了窗戶玻璃:「馬上!」

聲音之大,連林俊宏都嚇呆了。

楊巔峰忽然笑了。

為什麼……楊巔峰笑了?是唬爛過頭被識破,煞不住悲情的一種怪笑嗎?

「你忘記,在跟老大講話前,得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楊巔峰比了比林俊宏手中的手機,示意他好好聽清楚。

林俊宏瞪著楊巔峰,手中的手機再度抖了起來。

楊巔峰笑笑地看回去。

「不要說我沒給過你機會。」楊巔峰比了比耳朵。

林俊宏臉色鐵青,用一種非常恐怖的眼神瞪著楊巔峰。

楊巔峰面無表情,再次比了比耳朵,手指最後停在自己的胸口正中央。

心。

只見林俊宏重新把手機貼回耳朵,一邊講話一邊抖腳假裝很輕鬆。

「你誰啊?我民生國小五年四班品學兼優林俊宏,我鄭重警告你……」

林俊宏的腳突然不抖了。表情一呆。

全班同學的表情也同步一呆。

王霸旦的表情凝結在奇怪的扭曲。

下一秒,像是被閃電打中老二,林俊宏整個人彈高高,差點撞到了燈管。

全班都嚇得屁股離開座位。

彈到教室半空的林俊宏直落跪下,雙膝墜地,對著手機暴吼——

「老大!我好想你啊!」

全班爆炸了!整個五年四班都大爆炸了!

王霸旦嚇到用頭把玻璃撞破!

「是是!報告老大!」林俊宏原地跪妥,以土下座畢恭畢敬地講起手機:「是,是是是,我們一切都好,同學之間相處和樂,士農工商各司其職,是的,您的牛皮座椅還在……是……是的!楊巔峰一樣喜歡在上課烤香腸,王國跟高賽同樣還是邊緣人,是,謝佳芸就那樣,肥婆也就那樣,大家都沒什麼不一樣,但就是非常思念您……至於學校其他方面……」

頭破血流的王霸旦在窗外瘋狂地比手畫腳,完全看不出他在打什麼暗號。

「也沒什麼變化,全校就維持您統治時的模樣,為了紀念像老大這麼傑出的校友,家長會還考慮在校門口興建一個老大您的銅像……不,不不不當然不是考慮,是已經決定了!」林俊宏畢恭畢敬,滿身大汗。

王霸旦的額頭狂噴血,還是用力舉手、用力點頭、用力跺腳,好像嗑藥嗑過頭了。

北煞信安的臉色雖然有點難看,但也忍不住微微點頭。

「銅像?我剛剛說銅像嗎?不,是黃金,真人一比一等比例的全身黃金像,對,到時候會矗立在正門口。」林俊宏一邊講手機一邊磕頭:「是,老大您別擔心,本校的家長會很有錢,絕對沒有問題……是!興建當然需要一點時間,不知道老大什麼時候回來驗收一下?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王霸旦瘋狂比讚,還號召整個走廊的國中生一起在空氣中按讚。

「遵命!謝謝老大關心!」林俊宏說完,便高舉手機。

「老!大!再!見!」全班一起朝手機話筒大吼。

林俊宏終於不支倒地。

全班爆炸性地鼓掌,徹底從被滅班的恐懼裡一口氣解放。有人跳上桌子大叫,有人在講台上倒立唱歌,有人把衣服褲子都脫光在教室裸奔,有人跳進垃圾桶裡表演人肉洗衣機,每個人都鏘掉了。

王國跳上靠窗的桌子,把自己塗滿小護士軟膏的腫雞雞按在窗戶上擠來擠去,近距離向王霸旦等國中生示威,這個猥褻的動作掀起了高潮,很多人都站起來對著走廊比中指大罵一通,叫王霸旦去吃屎喝尿類的罵句佔了最高比例。

王霸旦全身癱軟在窗邊,額頭上的血也從噴泉狀態,弱化成紅色的小便。

楊巔峰從半昏迷的林俊宏手中拿回手機,看著窗外的惡霸大軍。

「最好從今天放學就開始找師父做黃金人像,才不會來不及。」楊巔峰笑笑。

在北煞信安的攙扶下,王霸旦斜斜地站了起來,半個身體還是歪的。

「你們……別太囂張啊!胡亂歪曲事實是犯法的!」王霸旦怒極反笑:「小心哈棒老大回來,我搶先跟他告狀!」

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啊?誰跟誰告狀啊真是!

「黃金像做得不像老大,你的人生就看不到六年級了。」楊巔峰哈哈大笑。

鐘聲響起,放學前的掃地時間到了。

只差一點點就創下單日統一整條走廊記錄的王霸旦,帶著北煞信安含恨撤軍。

大家原本還在瘋狂叫囂慶祝,卻漸漸發現,謝佳芸從林俊宏接起哈棒老大的來電開始,從頭到尾,都維持著一模一樣的姿勢。

謝佳芸,一直看著手中那一條白色粉筆。

大家漸漸安靜下來。

(13)

「是誰……」

謝佳芸凝視著白色粉筆:「投下這支粉筆?」

全班四十多人異口同聲說道:「我!」

謝佳芸沒有笑。

因為沒有人在開玩笑,大家都很認真地自首自己就是白色粉筆的主人。

「我當然投白色粉筆,因為有一次我忘了帶手帕檢查,妳借我一條。」美華承認,鼻孔裡的蛔蟲也探出頭來湊熱鬧:「而且妳常常把掉到地上的東西撿起來給我吃。」

「是我投的,因為妳教我綁辮子。」小電舉手:「跟下跳棋。」

「當然是我投的,別忘了是我跟妳一起去打六班的啊!」肥婆據理力爭。

「妳…不吃…檳榔…我…很…中…意…」阿財竟然也敢承認。

「別說妳相信是我之外的人投的,那樣,我會很傷心。」林千富臉不紅氣不喘地幹話:「畢竟我們有錢人想的跟妳不一樣啊!」

大家爭先恐後承認「好人限定」的唯一資格,完全把其他人都當成白痴。謝佳芸看著每一雙唬爛至極的眼睛,記牢了,這才將白色粉筆小心翼翼地收進鉛筆盒。

在全班搶著當好人的此時此刻,謝佳芸走向倒在地上一蹶不振的林俊宏。

謝佳芸瞇起右眼,睜大左眼,舉起腳,瞄準,準備一腳重重踩下——踩臉!

「等一下!」

楊巔峰衝過去,用力抱住謝佳芸。

這一抱,簡直就是飛撲,不只把謝佳芸撲倒了,還撞翻了桌椅。謝佳芸完全沒有辦法講狠話,因為楊巔峰拼命把舌頭插在謝佳芸的嘴巴裡攪啊攪,也沒有辦法對誰拳打腳踢,謝佳芸的手腳都被楊巔峰用很可疑的格鬥技禁錮起來,兩個人在教室地板上滾來滾去,把很多人的桌椅都撞歪了。

「要…做…愛…就…回…家…啦…」阿財看不下去了。

「在這裡也可以啊。」王國蹲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小學生不可以在教室做愛啦。」我必須表達國民教育的底線。

掃地時間都沒有人在打掃,大家都在研究這一對班對在地板上約會的激烈動作,我其實看不太出來楊巔峰到底是在色色地亂摸謝佳芸,還是隨時都會真得打起來,只確定兩個人都搞得滿身大汗,沒有一個掙脫得了對方。最後謝佳芸忽然哭了,楊巔峰只好再度冒險把舌頭插進謝佳芸的嘴巴,這次楊巔峰的舌頭被謝佳芸狠狠咬住,痛得他哇哇大叫。

而林俊宏始終躺在地板上,直到謝佳芸雙腳亂踢,不小心……還是終於被她得逞?不知道,反正謝佳芸的腳還是重重踢到了林俊宏的臉,靈魂出竅的林俊宏這才驚醒。

「走了嗎!王霸旦走了嗎!」

林俊宏從地板上彈起來,臉上是一個鞋印,加上一槓鼻血。

沒有人想回答這個叛徒,只有楊巔峰淡淡地向他點頭。

「我們……」林俊宏呆滯的眼神,第二槓鼻血汩汩流出。

楊巔峰撐住膝蓋,喘氣地站起來,走向林俊宏,舉起像綁了鉛塊一樣的手掌。

「我們……」楊巔峰上氣不接下氣。

在全班的目瞪口呆之下,喘著大氣的楊巔峰與林俊宏凝視著彼此——

「成功了!」

兩人擊掌!

根本就是重現櫻木花道與流川楓聯手擊敗山王時,那一瞬間的燦爛啊!

這是什麼狀況!現在是什麼狀況啊給我說清楚!

「就在……剛剛……」林俊宏低頭,說話很小聲:「那個……手機……是……我接到手機的時候……突然間……」

好端端幹嘛學阿財講話啊?不過我好像懂了,是不是林俊宏故意講了一大堆損人的廢話,拖延時間,才讓楊巔峰在烤香腸煙霧的掩護下,即時找到了哈棒老大嗎?

謝佳芸也從地上勉強爬起,不明究理地看著跟自己男友擊掌的林俊宏。

難道自己誤會了林俊宏?

不知道誰先意識到保密的重要,窗簾再度拉開,前後門也迅速關上。全班同學一起拉著椅子,將楊巔峰與林俊宏圍成一圈。我迫不及待舉手:「我先問!我一定要先知道……老大到底有沒有找到?」

楊巔峰搖搖頭,全班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一股強烈的低氣壓瀰漫開來。

「是這樣的。」楊巔峰看著王國:「把希望寄託在王國上,的確是當初第一個念頭,但白痴終究是白痴,騙得了一節課,唬不了一整天。」

全班同意。

林俊宏低著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所以王霸旦幾乎被王國的新衣唬走的時候,正在黑板嚼檳榔的林俊宏,吃到了我暗中放在檳榔裡給他的紙條。」楊巔峰看向林俊宏,隨口道:「你想接下去說嗎?」

林俊宏還是低著頭,搖了搖,沒打算接下去解密。

「那我繼續囉。」楊巔峰搖頭晃腦:「我在紙條裡寫著,只有林俊宏想辦法扮黑臉,裝做小人,才有辦法爭取到王霸旦的信任。接下來你們都看到了,演小人的確是林俊宏的強項,畢竟他品學兼優,演什麼像什麼,在最短時間內就成為全班公敵,還搞出一個亂七八糟的反人權公投。」

「什麼…時候…你…把…紙條…放在…我…的…檳榔…裡…?」阿財吃驚。

「我當然有我的辦法。」楊巔峰得意地挑眉:「誰叫我是民生國小第一鬼腦袋咧!」

「算了算了,然後呢?」肥婆不解。

「然後林俊宏根據我的指示,接起了手機,喔,那是我趁著烤香腸偷偷用鈴聲設定成鬧鐘的響聲,然後把來電顯示是不明人士的畫面截圖起來,把那張截圖設定成手機螢幕畫面,兩個偽裝的要素一加起來,就像是有不明人士真的打電話過來,但其實沒有,手機從來沒有真的來電。」楊巔峰說起很簡單的操作:「林俊宏也根據我的指示,第一次接起手機的時候就當做是假電話,這個時候王霸旦就嗨啦,爽翻天啦,得意忘形啦,總之一定不會有任何懷疑,林俊宏其實是我的臥底。」

大家都聽得嘴巴開開。

林俊宏頭一直垂得很低,完全不居功,真不像他。

楊巔峰看向我:「然後咧?」抖抖眉,示意我接力。

「然後!你馬上唬爛說跟老大講話難道不用自報姓名嗎?空氣再度凝結!這個時候林俊宏將信將疑,只好先自我介紹再聽一次電話,就這那個關鍵時刻,林俊宏演技大爆發!」我邊說邊鼓掌:「徹底嚇瘋王霸旦啦!」

全班都一起鼓掌,但大家的表情其實沒有很高興,畢竟如果電話是假的,就代表哈棒老大持續下落不明,而王霸旦的吞班危機還是無法真正解除。

大家看向垂頭喪氣到不行的林俊宏,總覺得對他很不起。

立下大功的林俊宏的身體卻萎縮到極致,好像一條乾掉的蠶寶寶。

自從哈棒老大被畢業以後,林俊宏就暢秋起來,尤其是王霸旦的吞班行動一開始,他出賣班級的一舉一動就越來越誇張。但,要不是他演活了舔風向的叛徒,激怒了全班所有同學,最後還用一個超機掰的反人權公投徹底分化了大家,否則真難取信王霸旦。

如果王霸旦自己接過那通假手機,大家現在就全躺在地上了。

「那個……」我抓抓頭:「那個林俊宏……」

「關於……這次的事件,我個人是……」美華尷尬到連鼻孔裡的蛔蟲都在扭曲。

「是說……反正……大家都……」林千富看向阿財:「阿財?你不是很會講?」

「嗯…所以…嗯…我…覺得…」阿財的支支吾吾用在這個時候真是完美。

雖然真相大白,林俊宏其實是臥底,但他害大家投了一堆紅色粉筆,傷了謝佳芸的心,也讓大家都覺得很丟臉,原來整班都是孬腫,現在要說一些謝謝他辛苦扮黑臉之類的話,實在是開不了口啊。

大家面面相覷。倒是謝佳芸走到林俊宏面前,很乾脆地躺在地上。

「原來你是臥底,我錯怪你了。」謝佳芸看著林俊宏的腳:「給你踩回來,但只可以踩一下。」

始終垂著頭的林俊宏,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知道他一直在滴鼻血。他慢慢從位子上站起來,整理皮帶,像平常一樣把制服的皺摺仔細塞進褲子裡。

謝佳芸緊張地閉上眼睛。

林俊宏高高抬起腳,但沒有踩謝佳芸的臉,而是跨過去。

他獨自走到教室後面,打開王國最熟悉的垃圾桶跳了下去,從裡面把蓋子闔上。

不知道林俊宏現在是在演三小,這段充滿餘韻的演技涵意實在太深了,還躺在地上的謝佳芸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也因為不用被踩臉鬆了好大一口氣。

楊巔峰走到垃圾桶前面,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桶子。

「總之,你就抬頭挺胸吧。」楊巔峰若無其事地說:「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放學的鐘聲響起。

那天,林俊宏沒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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