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噴嚏 (三)

03

計程車就停在一群同樣好事的車陣中間,遠遠觀望著一場英雄與壞人的對決。

但,對我們三人來說,那可是毛骨悚然的窒息時刻!

「不要過來!你再快也沒有我的子彈快!」一名搶匪對著路燈上的音波俠大吼,他手中的槍誇張地指著心心姊姊,他的手指一旦扣下板機……

建漢發抖的聲音:「天,音波俠的速度可以追得上扣板機的速度嗎?」

司機也跟著緊張起來:「那個女人質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可洛快要哭了:「怎麼辦怎麼辦?那個音樂俠會不會不理心心姊姊?」

我緊緊捏著拳頭。

心臟已經被無形的怪手捏爆。

音波俠一動不動,像個默然的藍銅像,但他的眼睛卻穿過臉罩、閃閃發光。

「所有人通通給我趴下!」為首的歹徒大吼,拿起形狀誇張的機械槍往對面的玩具店一轟,綠色的火焰蟲彈將玩具店前的「正義隊長」銅像炸裂,破碎的銅塊四處飛散,許多人趕緊匍匐在地上,許多店家的玻璃櫥窗頓時碎落。

「心心姊姊!」我突然大吼,鑽出車子,站到計程車頂上。

慌張的心心姊姊沒有聽見我的呼喊,她只是閉上眼睛,嘴裡念著祈禱詞之類的東西。

「小鬼,快下來!」司機嚇死了。

「心心姊姊!」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由自主地吼著。生怕突然失去什麼似的。

「我們想辦法引開那群壞人的注意力!讓音波俠出手!」建漢也鑽出計程車,滿頭大汗。

我也想啊,但該怎麼做呢?

繼續大吼?然後讓他們將炮口對準這邊?

衝過去?讓他們將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然後及時躲開可以炸死一百個我的大火球?

冷汗涔涔。

音波俠木然地凝視肅殺的劫持現場。

一個搶匪拿起電孢槍往合圍的警車一陣掃射,嚷著:「我們要一台直升機!要雷鳥三型的!可以垂直噴射的那種!給你們十分鐘準備!」

為首的搶匪對著音波俠大吼:「你這個變裝狂!快從我的眼前消失!」拿起巨大的機械槍,往音波俠扣下板機!

威力強大的火焰蟲彈呼嘯而去,音波俠氣定神閒地舉起左手,一陣震耳欲聾的怪響讓我的耳朵幾乎要炸開來時,那枚火焰蟲彈在半空中被一團模糊扭曲的「音波裂解」給硬生生「拴住」,然後……

「放開那個女生,人質對一群害怕沒有人質的罪惡者來說,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音波俠左手虛空一擰,火焰蟲慘叫一聲,連殼帶肉被凝結成塊的震動音波給碎裂,啪噠啪噠摔在地上。

那賊首像是早已料到,並不訝異音波俠這家喻戶曉的招式,只是冷冷地看著音波俠,其餘四個搶匪紛紛掄起手中的怪異武器,將炮口對準音波俠。

音波俠深深吸了一口氣。

「害怕沒有人質?你看我敢不敢殺了她!」賊首大叫,拿出一把左輪手槍。我快要靈魂出竅了。

正當賊首要朝心心姊姊扣下板機,音波俠突然遠遠轟出一拳!

其餘四匪也同時朝音波俠開槍!

我尖叫,建漢跟可洛停止呼吸。

 

 

 

賊首的左輪槍口冒著白煙,無情的子彈依舊擊發出去。

心心姊姊睜大雙眼,佇立在五個倒下的搶匪中間。

茫然的眼神,胸口劇烈起伏。

 

 

 

音波俠呢?

在那一瞬間,他使出我最熟悉的「音波全身盾」,將四匪的火彈震開,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匪徒旁,用擊倒骷髏大帥的「碎音拳」將五個人轟倒!

 

 

 

而心心姊姊舉起手,摸著被子彈擊發的麻木臉頰,不知所措地看著一身炫藍的音波俠。

音波俠微笑。

灰燼、一擁而上的警察、四處響起的歡聲雷動、斜對面玻璃帷幕大樓反射的金光閃閃,照耀在音波俠健壯風雅的藍色身軀上。

臉罩下的嘴角咧開。

「妳沒事吧?剛剛我用了新發明的招式保護妳。那是音波防護拳,它可以彈開子彈,但會使妳的臉暫時……」音波俠越說越慢。

「我沒事,謝謝……謝謝你救了我。」心心姊姊摸著痲痹的左臉,辛苦地笑著。

「我……」音波俠結巴著,一點都不像剛剛大顯神威的城市英雄樣。

「謝謝你,你好厲害。」心心姊姊爽朗地拍拍音波俠的肩膀,一下子,心心姊姊又回復到開朗女孩的標準模樣。

「救了妳,是……是我的榮幸。」音波俠傻傻地說。

記者蜂擁而上,音波俠頓時從鎂光燈的此起彼落中驚醒,看了心心姊姊一眼,立刻輕輕躍上一旁的樑柱,雙手連擊天空,飛快踩著「音波凝塊」往城市的另一頭離去,消失在蔚藍的空中。

 

 

 

我站在計程車上,呆呆地看著這幅感人的英雄救美。

那是一幅,讓周遭的色彩灰白、聲音頓失的景色。

心心姊姊,從頭到尾,都沒聽見我的叫喊。

 

 

 

音波俠走了,也順手帶走我最重要的東西。

展開了,我這輩子最難以想像的、最不平衡的愛情對抗。

一個英雄,一個凡人。

 

瘋狂上校炸雞速食店。

死裡逃生的心心姊姊接受記者半個多小時的訪問後,一看到我們三個小鬼,心思還來不及想要罵我們蹺課,就興奮地向我們衝了過來,來一個瘋狂的大叫跟擁抱。

然後我們就被心心姊姊拉到這裡,她打工的地方之一。

「快吃快吃!我今天心情超飛揚的喔!趁我還沒破產快吃快吃!店長跟我很好,打七折!」心心姊姊的笑容好燦爛。我們三個小鬼的頭都被摸一千次了。

「心心姊姊!我好想妳呦!剛剛真是嚇死我了!」可洛將頭塞在心心姊姊的懷裡,像打洞機般鑽著。

「我也是,心臟都會從嘴巴裡吐出來了。」建漢抓著胸口,臉上卻很興奮:「不過看到音波俠真人打敗壞蛋,哇!真的是不虛此行!」

「不虛此行個頭,我們是來看心心姊姊的,心心姊姊沒事最重要了。」可洛不知哪來的橡皮筋,往建漢的臉上一彈,建漢嘻嘻一把抓住。

我有些恍神地將吸管插在雞腿上。

「喂,吸管是插在可樂上的,不是雞腿,不要讓別人以為孤兒院的小孩都是白癡。」建漢糗著我,我卻只能勉強擠著笑容。

建漢這傢伙的反應神經真是遲鈍。

「剛剛我一直在祈禱,連呼吸都忘記了,呼,現在覺得世界好美,一切都好像重新開始的新鮮樣子。」心心姊姊摸著可洛的頭髮,閉上眼睛,卻連眼角都在笑。

我也有同感,世界在一瞬間全變了。

「心心姊姊,妳還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英雄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這個嘛,哈。」心心姊姊睜開眼睛,沒有回答,只是拿了薯條就往嘴裡塞。

「天啊!心心姊姊,妳該不會是喜歡上那隻音波俠了吧?」建漢震驚,他果然是個笨蛋。

心心姊姊古怪的表情,說:「哪有人這麼快就喜歡另一個人?吃東西吧!」

我呆晌了半天,心心姊姊這古怪的表情我從來沒看過。

「我覺得他那件衣服很好看,很配他的肌肉,一塊又一塊的……」可洛滔滔不絕演講,跟心心姊姊討論起音波俠的藍色勁裝。

「他的肌肉好像不會太大塊,像健美先生那麼誇張喔?要不然穿緊身衣的話反而不好看。」心心姊姊。

「對啊,他滿有品味的,沒有披老式英雄千篇一律的披風,不然就少了很多感覺。」可洛。

「對了,他的貓耳臉罩也很有型說,沒想到真人反而沒有漫畫裡的樣子好笑,漫畫裡的他長得好畸形啊。」心心姊姊大笑。

我在一旁越聽越是心裡發寒。

「對了,音波俠不是你最崇拜的偶像嗎?你講一下他剛剛用的那些招式好不好?每一招都要解釋清楚喔。」心心姊姊熱烈地看著我。

我勉強清清喉嚨,說:「他可以控制聲音,甚至還可以用特殊的頻率讓附近的空氣強烈震動,甚至可以產生區塊音爆還是超能量聲波等等,其實他這些能力也不算很強,在超人評鑑雜誌的比較裡面,閃電怪客巔峰時期的總分,甚至還贏過音波俠,而他的超能力創見在於他能夠將聲音……」我含糊不清的解釋著,但不管我如何在言語中加入主客觀的貶抑,心心姊姊卻是越聽越入神。

她歪著頭,吸吮著可樂。

「好奇怪,一個人怎麼能夠控制聲音呢?聲音?好奇怪的能力。」心心姊姊前所未有對城市英雄的超能力感到興趣。

「閃電怪客也很了不起,他可以操縱電流耶!還記得他那天那招大絕技嗎?轟的一聲啊!」建漢也加入戰局。旗幟分明。

「他那招新的技巧,弄的我到現在臉都還麻麻的說,耳朵還會嗡嗡叫。」心心姊姊掐著左臉,好像被親了一下似的。

那招一定是音波俠將一團防禦性的震動音波打在心心姊姊的臉上,才使得子彈撞上震動音波後摔在地上。有了這招,再將能力範圍加以改良的話,音波俠將來在超人評鑑雜誌的「拯救人質的成功率」數字上,一定會拿下很高的分數。然後超越一堆分數本來比他高的英雄。

我無法想像。

好糟糕的失落感。

「下次我有機會再遇見他的時候,我一定會幫你要簽名的!」心心姊姊向我比了個勝利手勢。

「謝謝。」我居然道謝。

「那,我也要一份!」建漢的眼中發出光亮。天啊,他真的是個白癡!

 

當天晚上,當我清醒的時候,我發現眼前居然坐了個叨叨絮絮的老太婆,定神一看,竟然是虎姑婆在訓話。

怪怪,我怎麼會在這裡?

啊,是了!後來心心姊姊在炸雞店裡一直詢問音波俠的機機歪歪時,我的靈魂就不知道下沈到哪裡去了。

「你們三個,尤其是可洛,心心一走了,你們就變本加厲,三天兩頭就蹺課、消失、藐視政府辛辛苦苦為你們安排的免費教育課程,通通變成野孩子了!綏葦孤兒院的宗旨是這樣教導你們的嗎!」虎姑婆用力拍著檀木桌子,怒不可抑。

「我們本來就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建漢偷偷喃喃自語。

看著虎姑婆不斷又不斷重複我早已聽過一百萬遍的精神訓話,我心中想著的,卻是心心姊姊熱忱地詢問我最大偶像時候的表情。

後來心心姊姊帶我們去參觀她念的大學,參觀她的宿舍時,我的身體裡一直空空蕩蕩的,建漢、可洛、心心姊姊聊天說的語句一字字輕易穿透我的身體,到最後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孤兒院的都沒有印象。

原來靈魂真的有重量,而且很重很重,一旦靈魂從心裡自鼻孔被吹出來後,一個人就會變得好輕好輕,輕到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存在的。

「你們要自愛,要讓別人看得起你們,就一定要努力用功讀書才行,像心心,她以前雖然貪玩了點,可是心心很有上進心,聽我的話努力將課本背得滾瓜爛熟……」虎姑婆越說越盡興,口水都噴到我的臉上。

虎姑婆院長還是那一套,任何問題的解決方案通通是努力用功讀書,彷彿世界上所有的真理都藏在厚厚的書堆裡,只要花時間一頁接一頁翻下去,考試分數越高,人生就會越圓滿似的。

但是眼前這個恣意胡說八道的老太婆能夠說服用功讀書可以贏得心心姊姊的芳心嗎?可以嗎?用功讀書能夠使一個人看起來勇氣十足?十足到超過面對武裝暴徒面不改色的音波俠嗎?這個城市裡有那麼多學識豐富的博士,卻只有一個音波俠,唸書真的可以讓一個人變得與眾不同嗎?

「可以嗎?」我沒頭沒腦地問。

虎姑婆詫異地看著我,昏昏欲睡的建漢跟正低頭玩著新鞋子的可洛也看著我。

「可以什麼?」虎姑婆。

「如果我努力用功讀書,心心姊姊就會喜歡我嗎?」我認真地問。

虎姑婆茫然看著我,說:「努力用功讀書就對了。」

我當時緊握著拳頭的心情,至今依然輪廓深刻。

 

 

「我要變強。」我說。

「嗯。」閃電怪客沒有理會,手指放電點燃了手中的一捲菸草。

「一個凡人可以變強嗎?」我說,看著躺在地上的亞里斯多德。

亞里斯多德霸氣十足地瞪著我,身上數十條怪異的疤痕散發出青色的淡光。他是條強狗,一定不明白我的心情。

「那會很辛苦喔。你得像蝙蝠俠一樣,將脆弱的自己用幾千萬美金研究出的鐵殼子包住,還得搞來一台像百寶箱一樣的屌車。最後蝙蝠俠在超人評鑑雜誌還敬陪末座,甚至輸給了番茄小子。」建漢發表他該死的意見。

「愛可以讓一個人無敵。」我堅定。

「誰說的?」可洛舉手。

「波士頓的已故城市英雄,愛情無敵人。」建漢代替我回答。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看著自己的拳頭。

閃電怪客只是抽著他的捲菸,跟亞里斯多德眺望遠方。

 

 

「碰!」

從此以後,我打在沙袋的每一拳,都是如此強而有力,如此剛毅果決,聽沙袋哀嚎的聲音就知道,積貯在一個十六歲少年的肌肉裡的東西是多麼紮實。

每天上課的時候,我都在桌子底下翻著郵購來的「拳王一百種可靠的姿勢」和「拳擊超人的必殺技重點分析」、「你不可不知道的新型上勾拳」三本書,下課就在走廊上模仿書上的出拳照片矯正我的姿勢和步伐,然後偶而蹺課去後山的鐵皮屋打沙袋,連時常睡眼惺忪的閃電怪客都嘖嘖稱奇我的進步。

另一方面,每天黃昏時,我就會忍不住看著心心姊姊的照片,然後繞著孤兒院跑上五十圈,大約是五千公尺的距離,訓練肺活量跟體力,還有拳擊手最重要的耐力。

不管是下雨天,颱風天,我都稟持著「愛可以無敵」的箴言,讓我的腳步越邁越大,到最後連一萬公尺我都不看在眼裡。鹹鹹又滾燙的汗水讓我的眼睛睜不開時,我才感覺到「強」的夢想又靠近了我一些。

晚上睡覺前,建漢躺在床上背警校題庫時,我就單手在冰冷的地板上做扶地挺身,一邊看著地板上攤開的,心心姊姊捎來的照片跟信,單手從五下做到十下,然後從十下做到二十下。

「說真的,你在折磨自己的時候還真有一套。」建漢躺在床上看題庫。

「追到心心姊姊的,一定是我不是你。」我得意洋洋地說:「因為我比你努力一百倍。」

「愛情不是努力可以得到滴。」建漢若有所思地說。

那種喪氣又笨的話,我從左耳聽進去就立刻從右耳飛出來,完全影響不到我。

慢慢的,慢慢的,單手扶地挺身從二十下慢慢拉長到驚人的一百下時,我已經十八歲,心心姊姊寄來的信已經疊得滿書櫃。

於是,於是時候到了。

我跟建漢揹起簡單的行囊,站在橘黃夕陽下的孤兒院前,看著自己的腳步終於脫離了孤兒院斜斜長長的影子。

這一走,我們永遠不會再回到這個鬼地方。

 

 

 

「你們一定要在外面等我!別丟下我!」

可洛哭得眼睛都腫了。

十七歲的可洛,可是孤兒院人氣最高的孩子王。

「等妳。」建漢帥氣地撥著自己的頭髮。

「放心吧,誰也擺脫不了妳的。」我開玩笑,搭上建漢的肩膀。

然後新的傳奇即將誕生。

 

出了孤兒院,我跟建漢租下一間又破又爛下雨又會漏水的小屋子,很快就安頓下來。沒有什麼比自由更加甜美的,我們渴望已久,所以自由並未帶來茫然失措的不安。

自由就是解放,一種純粹的感覺,當我們走進這間霉味十足小租屋的瞬間,連呼吸都感到特別舒暢。

「義智,我們什麼時候去找心心姊姊?」建漢擦著桌子。

「警官考試放榜應該是三天後吧?你一定考得上,到時候再找心心慶功吧。」我說,嘗試修補天花板上的裂縫。

「你改口叫心心姊姊叫心心?」建漢啼笑皆非,從行李中拿出筆跟信紙,將我們現在的住址寫給仍活在虎姑婆地獄的可洛。

「是啊,我十八歲了,她實在不能把我看作小孩子了。我自己必須調整心態,要追心心可不能在稱呼上讓自己矮了一截。」我笑道,天啊,這裂縫大的好誇張,不難想像下雨時我們必須在室內撐傘的窘狀。

「你看我們把天花板重新砌一遍怎樣?」建漢提議。

「嗯。」我思索。砌天花板需要錢,可我們幾乎把所有的錢花在房子的訂金上了。

「放心吧,我一定會考上蜘蛛市的警察學校,到時候我就會有錢補天花板了。」建漢看出我的心思。

我坐在搖搖晃晃的床上,看著天花板。其實連那扇鎖不起來的爛門也應該換掉。

「我也該去找拳館了。」我說:「依我自己評估,我應該能夠直接上場比賽,贏得獎金,開始我的拳王之路。一般拳館的練習我早就做過上千次了。」

建漢鼓舞我:「你一定行的,你比以前壯好多。」用拳頭敲著我的二頭肌。

我點頭:「而且我有必殺的絕招。愛。」

建漢哈哈大笑:「等你拿到比賽獎金,我看我們乾脆換間正常一點的房子,不要再修天花板、修門、修馬桶了。」

 

 

當天晚上我跟建漢就去市區找拳館,看看哪一間拳館有幸迎接未來的拳王,找著找著,市區裡倒有幾個附設在健身房的高級拳擊俱樂部,但我居然被拒絕了三次,理由分別是:

「對不起,沒錢就不能入會。」

「很抱歉,本拳擊俱樂部僅供一般運動和健身使用。」

「抱歉啊,這裡可是奧運拳擊選手培訓中心,你連踏進門的資格都沒有,先去拿幾個冠軍再說吧!」

我都是聳聳肩走開,往下一個可能的拳館走去。跟這些太高級的人講話真是有夠累的,原來這個世界有相當多的人聞起來都跟虎姑婆一樣。

「一開始起步總是這樣的,不如我們挑間看起來爛一點的打起。」建漢停下腳步,指著旁邊昏黃的燈光。

我們身處骯髒的小巷裡,一間破舊的小拳館前。

我抽動鼻子,那是發燙汗水的味道。

還有結實、劇烈的碰撞聲。

「嗯,完全同意。這裡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說,邁步進去。

小拳館裡頓時安靜下來,四周的汗水彷彿在瞬間被蒸散成無形的壓迫感,七雙眼睛打量著我跟建漢。

練拳的漢子儘管集中力超強,但也同樣敏感,特別是在揮拳的時候。因為我也一樣。

「你是?」一個教練般的中年人看著我,手裡還拿著手臂護墊。

我鞠了個躬,彬彬有禮說道:「你好,我叫王義智,是想來參加這間拳館的練習,以後也想參加比賽。」

一個站在垂吊沙袋前的高大男子好奇地看著我:「小弟,你幾歲?」氣喘吁吁。

我毫不迴避他質疑的眼神:「十八。」這個年紀拿來打拳擊正好。

躺在舉重機前的鬍子大漢閉著眼睛說道:「你大概一百七十四公分,可你太瘦了,我看你才七十公斤左右吧?這個體重在以前可是輕量級的,但在今天,你會被打得很慘啊。」聲音很開心,好像已經看見我的慘狀。

然後,四周刻意壓抑的寧靜頓時鬆懈了,舉重的舉重,跳繩的跳繩,揮擊沙袋的揮擊沙袋,撕裂空氣的聲音又像我沒進來之前一樣。

我知道十年前拳擊規則大幅修改,在今天的拳壇完全按照身高來評定量級,每十公分一個量級,簡單明瞭,但是當體重不再是核定量級的標準時,許多誇張的肌肉男便橫行在拳擊場上,讓蠻力主導一切。

以我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自然被排在「鯊魚級」中,在這個不愉快的量級裡面到處都是滿臉橫肉、八十五公斤以上的叔叔伯伯戴著拳擊手套在場上打人。

「我願意吃苦。」我篤定地說:「而且我願意贏。」

但我的聲音已經淹沒在爆發汗水的噪音中,沒有人有興趣聽。

「怎辦?」建漢深深吸了一口氣,替我難堪。

我脫掉上衣,緊咬牙齒,走向一個被所有人冷落的上下雙吊帶沙袋前,默默毆打它,就像我在閃電怪客面前所作的練習一樣。

但沒有人在意我在做什麼,把我當成空氣。他們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連嘗試攆走我都沒時間。

建漢在門口尷尬的看著,我用眼神示意他先走,他明白我想長期抗戰的意思,於是搔搔頭離去。

我看著建漢的背影,想起他是我的情敵,想起了心心。

「想要變強沒有第二條路了。」我心想,大喝一聲,照著郵購書籍「拳擊超人的必殺技重點分析」中所說的出拳姿勢一次次揮出,什麼「螺旋槳拳」、「鑽石一擊殺」、「血腥三重奏」、「橫掃千軍五式」,有如華麗的大招式集錦。

自顧自的,我也打得很開心。畢竟在我們那間爛租屋裡可沒法子吊沙袋,天花板會整個摔下來的!何況,沙袋也很貴,好不容易沒有人阻止我,我可要盡情舒展身子。

突然一陣哈哈大笑。

「小鬼!」那個正在舉重的鬍子大漢笑岔了氣,將手上的沈重啞鈴放下,走到我面前。

我沒有停手,但眼睛看著他。

「那本郵購我也有買,哈!你這個小子還真是有趣,居然會去買過氣的拳擊超人寫的書。」鬍子大漢一身汗臭,但笑的很爽朗:「我還以為只有像我這個年紀的大叔才會喜歡已經退休好幾年的拳擊超人啊。」

我承認:「因為那本郵購書很便宜,我才會買它的。其實我根本不喜歡拳擊超人,因為他使用超能力才可以揮出那麼厲害的拳頭。」

鬍子大漢愣住,瞪大眼睛,隨即哇哇大笑:「哈,你還蠻有趣的喔,如果你真要打拳的話,我可以親自教你,行不行啊老闆!」

「隨你便。」一個揮舞著手臂護墊的中年人應道。

「聽到了吧,從今以後我就是你老闆了,我可是挑戰過拳王腰帶十一次的硬漢,鼎鼎大名的布魯斯!你可要咬緊牙關,好好跟上我地獄般嚴酷的練習啊!」鬍子大漢布魯斯振奮精神,連我都感染到他的笨蛋氣質。

從此,我就跟了一個最沒有前途的準過氣拳手,準備從狹小的街頭拳擊台打到燈光燦爛的競技場,跟每一任的拳王一樣。

然後,贏得心心的芳心。

 

布魯斯是個籍籍無名的傳奇人物。

足足有一百九十三公分的布魯斯,原本是「藍鯨級」的拳擊選手,但是他從踏進拳壇開始,就沒打過一場「藍鯨級」的比賽。

因為布魯斯擁有非常傲人的體格,以及被喻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格鬥天才,而他的傲氣偏偏也比別人多一倍,所以他打從十八歲加入蜘蛛市城裡最大的「斯巴達克拳館」後,就一直跟兩百公分以上的最終級量級:「暴風級」的選手練習,十九歲那年,布魯斯更破天荒申請從「暴風級」的正式比賽開始打起,震驚拳壇!

「當時我可帥得很!一開始就來個二十連勝,其中十七場KO對手!哈!一路打進四強賽才輸掉。」布魯斯看著我打拳,一邊在旁邊演講著。

「這麼強?」我感到詫異,這種成績真的很驚人!

「是啊,第二年我再接再厲,一路打進了冠軍賽,當時的暴風級拳王你猜是誰?是一百三十公斤重的拳魔流矢塚啊!你老闆跟他打到九局下半,才被他用積分獲勝,哈哈哈哈!算他運氣好,躲過我倒數三秒的下勾拳!」布魯斯大笑。

我停下毆打沙袋的拳頭,張大嘴巴:「如果你打藍鯨級的比賽,不就早拿下了拳王?」

布魯斯不屑地說:「哼,那種小一號的拳王腰帶有什麼好拿的?打架哪有不爭最強名號的道理?當時流矢塚跟我纏鬥到第九局的詫異表情,就跟你現在一模一樣咧!想起來才值得!」

一個正在跑步機上練跑的男子應聲道:「老布,你的風光日子早過囉!」

布魯斯點點頭,也沒有否認,說:「小子,你別停下來,你繼續打,我繼續說。」

我愣著頭,說:「你是不是應該教我一點揮拳的技巧啊?」

布魯斯不屑地說:「靠,打架講什麼狗屁技巧?強的人自然就會贏,你想辦法把自己連到最強就對了,隨便揮一拳都可以嚇死人。」

我嚇壞了,這個人難道只是個打架狂?

我愣頭愣腦地繼續毆打沙袋,聽布魯斯繼續演講他的豐功偉業。

「後來的十年裡,我連續闖進了拳王腰帶爭霸戰十次,嚇壞了一堆暴風級的肥豬。當時我的迷可多了,偶而我還會收到別的城市的邀請,去打打人獸大戰,靠,老虎啊獅子啊大狗熊啊,我都打過好幾隻!每天回到旅館休息時,都有我的迷躺在床上等我操她,哈哈哈哈!」布魯斯真的笑得很暢懷:「拳魔流矢塚也因此跟我纏鬥了整整十年,打到他退休為止,他說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跟我打了,因為他平均三回合半就可以解決其他的對手,但對上了我,十一次都打到九回合下半,累都累死了,而我下巴硬,只被他KO過四次,靠,四次!」

我腦子很亂地揮擊著,天啊,這麼瘋狂又強悍的傢伙居然是我老闆?

「可惜啊!後來我三十一歲以後,體力變差了,反應還真有些遲鈍,不過這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我太大意了,居然被街頭混混朝這裡開了兩槍,挪!你看!」布魯斯指著腰際上的巨大創疤,我看了心驚。

「受傷之後,靠,我揮拳太多太猛時,我的腰就好像被電到一樣,痛都痛死了,慢慢的我只能打進四強、八強、十六強,最後有連十六強都打不太進去耶!」布魯斯好像說到一件很爆笑的事,自顧自捧腹大笑。

突然,整個拳館都爆出大笑,我反而覺得尷尬。

布魯斯笑紅了臉,拍拍我的肩膀說:「別介意,打架本來就是這樣,我現在可是三十八歲了,居然還能在暴風級裡打架,已經是超級怪物了!哈哈哈哈哈!」

「所以老布被斯巴達克拳館踢了出來,跑來我們這間又破又爛又臭的小拳館啊!人生就是這樣。」正在指導揮拳的中年人莞爾說道。

「老布現在可是沒什麼人注意的小拳手啊,過了巔峰就是這樣,你以後也要習慣啊。」

我突然想起了閃電怪客。

他一樣過了巔峰期,一樣被人遺忘。

我忍不住問:「老闆,你為什麼不回去藍鯨級裡打拳?現在你回去,說不定還有機會拿下拳王腰帶啊?」

布魯斯挖著鼻孔,說:「靠,你老闆是打架不是打拳,在藍鯨級裡打,打贏了也沒意思。拿下暴風級冠軍的藍鯨級選手,那才是拳壇永遠的記錄。告訴你,只有最強中的最強才會被記得,就像蜘蛛人一樣。」

我完全同意。

幸好,我的目標不是成為什麼最強。我的目標只是在成為最強的過程中,找到一種叫做「勇氣」的東西。

「對了,小鬼,你為什麼要打架啊?」布魯斯問。

「我想成為勇氣十足的男子漢。」我的眼睛一定閃耀著光芒:「然後我要邀我喜歡的女孩子來看比賽,讓他看看我揮汗如雨的帥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跟初次見面的鬍子大漢兼打架笨蛋布魯斯說出我的心裡話。也許,是他坦率的個性吸引了我。

「小妞啊?哈,只要你變得夠強,小妞會像下大雨一樣一直掉下來!」布魯斯胡說八道又大笑。

我想,他是完全聽不懂我的意思啊!

 

三天後,警校的榜單貼出,我跟建漢一邊祈禱一邊搜尋他的名字,兩人汗流浹背、神經緊繃地搜尋下去,終於在最後幾名中看到葉建漢斗大的三個字。

「啊!我要變成警察了!」建漢狂吼著,他像隻猴子般跳來跳去,興奮之情難掩於色。

「真有你的!」我也樂壞了,我們都踏出夢想的第一步。

建漢像個陀螺旋轉著,然後振臂停住,說:「好!今天我們打電話找心心出來吃飯,大肆慶祝一下!」建漢也改口了。

我舉手贊成,這三天我在打架王布魯斯的隨便教導下,做了非常累人的體能訓練,也想好好休息一下。

於是,建漢到電話亭打了電話給心心,兩人都樂瘋了。

「喂!心心!」建漢大叫:「告訴妳一個好消息!我考上警察學校了!而且!我跟笨蛋義智也出獄了!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搶過電話,聽見心心的聲音:「真的嗎!怎麼現在才告訴我!」心心的聲音依舊活力十足!

我嚷著:「心心,我義智,晚上有沒有打工啊!一起出來敘敘舊吧,我們可以等妳打工完再去找妳!」一手架開建漢搶電話的手。

心心樂不可支,說:「好啊,我剛剛剪了頭髮,是羽毛剪喔,晚上我打工完給你們瞧瞧!」

我高興道:「好啊,幾點?」

「我家教到九點,你們住哪?你們應該對市區還不太熟,我們就約在你們住的附近吧。」心心還是很體貼:「我請客!地方你們選!」

「我們都是窮小子,當然是妳請客囉,那就九點半,在吐絲大道上的太陽居酒屋見面吧。」我說。

「就這麼決定!」心心尖叫。

我掛上電話,跟建漢一路追打、狂奔、怪叫,希望太陽趕快下沉,早點到約定的時間。

建漢將來是個警察,也許在警校的磨練之下,建漢還會是個勇氣十足的鐵血幹員。

而我,當然會成為拳擊手,而且戴上拳套上場的時間來得非常快!因為布魯斯迫不及待想看我跟比我重十公斤以上的壯漢互毆的樣子,他甚至開始蒐集鯊魚級的選手名冊,挑選看起來像殺人犯的選手當我的對手。

總之,我也即將獲得勇氣。

我跟建漢之間,卻理所當然的,只有一個人能夠贏得心心的手。但我卻不緊張,我跟建漢之間的競爭始終沒有愛情上的輸贏,而是一種並肩作戰。

至於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奇異的感覺,我不知道,但我瞥見地上、建漢跟我在這座城市裡追逐的影子時,我感到很溫暖,很安心。

 

 

九點,我跟建漢興致勃勃地在太陽居酒屋裡焦急等待心心的出現,兩個人好像坐不住似的,不停在店裡走來走去。

九點二十五,一頭精神奕奕短髮的心心終於出現了。

久不見,心心已較我矮了半個腦瓜子,但她與眾不同的開朗氣質依舊,穿著淺藍牛仔褲、鵝黃襯衫,還背著一個棕色的大揹包,整個人容光煥發的。

但我跟建漢卻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心心的身邊,還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看起來有些靦腆,那表情讓我心慌。

「驚喜吧!這是我男朋友!梁宇軒!這兩個小鬼就是我以前在孤兒院的跟屁蟲,他們很搞笑喔!蹺課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呢!」心心迫不及待介紹。

我跟建漢不知道如何是好,當時天旋地轉的,好像坐雲霄飛車坐到一半,被離心力給甩出椅子。

「義智,建漢你們好,心心常常提到你們,她常說你們是她的開心果呢。叫我宇軒就可以了。」男人有些侷促地伸出他的大手,我無意識地跟他握手打招呼,他的手很大很粗糙。

「我叫建漢。」建漢的自我介紹也錯亂了。

「我義智,是個孤兒。」我也感到昏昏沈沈的,介紹的沒頭沒腦。

心心到櫃台點海鮮,讓我們三個男生在位子上有一搭沒一搭亂聊、認識彼此,我也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嗯,心心那麼有個性,又那麼獨立、善良,當然會有男生追她,這事一點都不奇怪。沒關係,我還有機會。我還有機會。

戀愛原本就充滿考驗。

 

氣氛頗為僵硬。

「心心的信裡沒提過她有男朋友啊。」建漢難掩失望神色,自言自語。

「啊,她說要給你們一個驚喜。」男人看起來坐立難安,臉都紅了,像個傻瓜頭。

「你……你是作什麼的啊?還是學生嗎?」我想他的年紀應該有三十以上了。

「我在電腦公司上班,寫資料庫程式跟一些零零瑣瑣的的套件,啊,說說你們自己吧?」宇軒不太會說話,吞吞吐吐的。我姑且叫他宇軒吧。

「對了,你是怎麼認識心心的啊?」建漢的語氣蠻不服氣。

「啊,說來話長。」宇軒轉頭看著仍在櫃台點菜的心心,盼著心心來打開僵局似的。

我打量著宇軒,他比我高一些,手臂跟我差不多粗,看來也是個強壯的人,但我可是個拳擊手,我的拳頭在法律上可是歸類為兇器。

「你很強嗎?」我突然亂問。

「啊?」宇軒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說:「還好,我……我除了寫程式以外,什麼都愣愣的。真對不起。」

他的回答同樣顛三倒四。

心心點菜回來,坐下笑笑說:「我們家的宇軒很不會講話吧,他就是一副傻傻的樣子,跟陌生人講話笨得可以。」

我感覺大受欺騙,不禁說:「妳不是喜歡勇氣十足的男生嗎?怎麼會……」

「怎麼會改成喜歡傻傻的這型?」建漢接著我的話,但儘量裝出笑臉。

「他也很有勇氣啊,嘻嘻。」心心用手指刺著宇軒的手臂,宇軒整張臉都紅了起來。我看了心頭火起。

宇軒大概感覺到我們的敵意,慌亂地拿起啤酒,幫大家倒滿杯子,說:「來來來,我們來慶祝建漢考上警校,大家……大家乾一杯吧。」

大家在空中碰撞酒杯,一飲而盡。

「也慶祝我三天前正式成為一個拳擊手。」我故意說:「心心,我第一場比賽可能就在下個月,這個速度很驚人喔,到時候請妳來看比賽好嗎?」然後將大家的杯子斟滿。

心心瞪大眼睛,又驚又喜說:「你要成為拳擊手,怎麼沒在信裡跟我提起過?」

我自豪不已:「那是個驚喜,妳不覺得我的身體看起來結實多了嗎?我的師父是鼎鼎大名的怪人布魯斯,他可是挑戰暴風級拳王腰帶十一次的怪物!」雖然布魯斯一點都不鼎鼎大名。

心心很高興地說:「真不簡單,到時候我一定跟宇軒去看你的處女秀,可別打輸了!打輸了我一定用照相機拍下來,寄給可洛看,哈哈!」

我笑著點點頭,大家又乾了一杯,幾個鮮蝦捲跟燒烤同時上桌。

「對了,送給你們的。」心心神秘兮兮地從揹包裡拿出兩張簽名板,我跟建漢不知所以然接過,眼睛跟嘴巴馬上張得老大。

令我們瞠目結舌的,是音波俠的親筆簽名!

「天!怎麼可能!這……這是真的!」我大叫,五年前音波俠曾經為一個癌症末期的小女孩簽名,後來那張珍貴的簽名被雜誌社翻拍,放在超人評鑑雜誌上,多少音波俠迷將那張簽名剪下珍藏。

我就把那張簽名裱框,放在床頭上,而這簽名板上的簽名居然如此俐落、如此神似!

「妳真的再一次遇見音波俠!而且還幫我們拿到簽名!」建漢感動得快要哭了,顫抖說道:「這張簽名板一定會讓我在警校的人緣超棒啊!」

心心的眉毛喜悅地跳動,好像計謀得逞般的勝利。

「這……」我還是難以置信,但我發覺,為什麼我得到崇拜不已的英雄簽名的此刻,我的胸口卻悶得火燙?

我抬起頭來,看見宇軒的臉紅通通的,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個表情,我依稀在哪裡看過?

「我……我聽心心說,你們跟閃電怪客很好,說起來真難為情,我……我也是閃電怪客的迷,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他?要不然,幫我要張簽名照也行!」宇軒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突然握住我的手,說:「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心心哈哈大笑,說:「宇軒的房間牆壁上,通通貼滿了閃電老伯的新聞簡報跟雜誌,電影跟漫畫也蒐集了一櫃子,就是缺一張親筆簽名!」

「哇,閃電老伯不是說不要洩漏他的行蹤嗎?你怎麼告訴他?」建漢頗有不滿,不過他的語氣尚可,大概是認同宇軒同樣是數量稀少的閃電怪客迷吧。

「嘖,小笨蛋,我可沒說老伯住哪,我只說你們很要好。」心心敲了建漢的腦袋一下。

我掙脫宇軒熱情拜託的手,瞇起眼睛,慢慢的,我將雙手浮在空中,將宇軒的臉孔遮了大半,只露出鼻孔以下、嘴跟下巴。

剎那間,我明白了為什麼心心會將閃電怪客的事告訴宇軒。

心心看著我,比了個勝利手勢。她知道我知道了。

「你就是……」我熱淚盈眶。

音波俠。

 

宇軒的臉漲紅不知所措,心心在一旁卻不住點頭。她原本就是要讓我們知道的。當作個驚喜。

建漢雖然不是音波俠的狂熱粉絲,但他在從我的驚訝表情中也發現了這個天崩地裂的事實。

「宇軒,義智他可是你的死忠英雄迷呢!我還在孤兒院的時候,他就一直模仿你嗡嗡嗡地在走廊上跑來跑去,假裝發射音波彈呢!」心心捧著肚子大笑,說:「現在你們終於見面了!」

宇軒一直搔著頭,東張西望著,生怕有人偷聽到我們的談話,但居酒屋裡人聲鼎沸,誰也沒注意到我們正揭露出這個城市裡最有價值的祕密。

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心碎的聲音。

「我……我跟心心是一見鍾情,我第一眼就愛上了她……」宇軒沒頭沒腦地說著,好像試圖翻找話題。

心心捶了他一下,說:「那一挾持事件過後,宇軒藉著我身上的音波餘震發現了我的位置,藉個機會主動跑來認識我時,就被我一眼認出來,我對他也很有好感,於是當朋友幾個月後,就這麼開始交往。很不浪漫吧?」

宇軒好像很抱歉似的,說:「對不起。」

我的臉一定很紅,因為我全身都快燒起來了。

「我的天啊!」建漢突然把自己的臉埋進手上的湯杯中,然後抬起頭時,臉上都是火腿跟玉米,哭喪著臉:「妳居然被音波俠追走了,我跟義智是沒有希望了。」

心心挽著宇軒的手,故意笑說:「嘿嘿,你們死心吧,我跟宇軒已經在一起一年多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事實儘管令人挫折困頓,但它終究像座不可撼動的小山矗立在我面前,除了暫時接受它,我沒有別的選擇。

「啊,看來我跟建漢只好從頭開始,另起山頭了!」我吐吐舌頭笑道,跟建漢搞笑地握起手來。

這不是風度,風度我還學不會。我只是沒有情緒的出口。

「需要介紹女朋友嗎?我可認識了幾個還不錯的小女生喔,不過你們現在剛剛出來,應該沒有心思談戀愛吧。」心心說著,生魚片也送上來了。

「我跟義智過幾個月,賺到第一筆錢後,就會租個好一點的房子住,現在啊,的確沒心思想女人的事。」建漢指著心臟說:「而且我跟義智的心都裂成一百片了,要好幾個月才能癒合。」

我哀傷地點點頭,大家笑了起來。

「對了,你們離開的時候,可洛一定哭得很慘吧。」心心轉移話題。

「何止慘,簡直快翻牆跟我們一起出來!」我說,心中卻慌的要命。

「哈!說到那天還真好笑!虎姑婆居然還準備了鞭炮,掛在……」建漢很快恢復了表面上的心情,開始說起令人捧腹的事情來。

後來那天晚上,氣氛居然很熱鬧、開心地進行著,我們喝得半醉後,就走出居酒屋到處亂晃,後來在一座公園的噴水池邊坐下聊天。

宇軒看四下無人,於是應心心的要求,輕輕用上鉤音爆拳慢慢打著噴起的水柱,美麗的水花頓時轟向天空,在黃色的路燈照射下有如破碎銀河般美麗。

宇軒,或者說音波俠,或許是略帶酒意吧,宇軒在水花中玩得興起後,馬上就像個頑皮貪玩的大男孩般蹦蹦跳跳的,開始用他的超能力玩起不可思議的雜耍給我們看,完全沒有剛剛在居酒屋裡時的生疏與羞澀。

他像個天真無邪的大男孩,興奮地用雙手在空中飛快製造砰砰悶響,好像在打鼓似的,連建漢都湊興打起節拍,兩人在圓形廣場上開起震天價響的飆鼓表演。

我嘆了一口氣,坐在噴水池的護欄上。宇軒真是一個容易讓人親近的好人。

「音波俠私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跟現在一樣嗎?」我問,心心坐在護欄旁。

心心早看出我的心思,她並不是一個粗枝大葉的女孩。

「他是個笨蛋,跟你一樣,只是你們是不同型的笨蛋。你們都很可愛,都很關心別人,都很有正義感。」心心兩腳晃著,就跟那時在大樹上玩仙女棒時一樣。

「所以音波俠只比我多了超能力?」我苦笑,雙手捧著心口,假裝被子彈擊中。

「不是這樣的。」心心朝著我丟了一塊小石子,我毫不在意地接住。

我可不是以前那個小鬼了,我希望心心能記住這點。

「等到你遇到真正喜歡的人,你一定會在她身上發現一些,在別人身上發現不到的特質。」心心看著正用音波流轉功將建漢漂浮在半空的宇軒,嘴角微揚。

「不要替我決定誰是我真正喜歡的人!」突然,我有些怒氣。

要喜歡誰是我希望可以獲得的、最起碼的尊重。

心心有些歉然,但沒有說話。

「對不起。」道歉的反而是我,我不習慣看見心心不舒服的表情。

「不。」心心聳聳肩,居然笑了出來:「你果然還是個小鬼。」

我好無奈。

在心心面前我完全無計可施啊,連裝酷裝憂鬱都會失敗。

 

「對了,你跟音波俠之間都怎麼相處的?」我轉移話題:「很多漫畫都說,城市超人常常會犧牲跟女友、家人相處的時間,在城市裡到處行俠仗義,像這幾年就有傳言,說月光女騎姆奈就為了到處濟弱扶傾,不但荒廢了課業,還跟男友分手。」

「是啊,宇軒常常吃飯吃到一半,一旦感應到有人呼救,宇軒就會匆匆忙忙跑到店家的廁所換衣服,然後一溜煙不見。」心心好像在說一件很爆笑的事,邊說邊笑到咳嗽。

「會很困擾嗎?」我期待。

「拜託,我也是很忙的啊,在這個忙碌的城市裡,比宇軒還要累還要操更多心的人多的是,我也常常臨時有事,在約會時跟宇軒說抱歉呢。不過,超人怎麼說都是一種危險職業,有時候我也很擔心宇軒。」心心露出擔憂的表情。

為「我的男友從事著高度危險的拯救人類事業」露出擔憂表情的心心,讓我在瞬間又落入谷底中的谷底。這種高貴的擔憂有幾個人可以享受到?

我咬著牙,問:「那……你們到幾壘了?」心中不知在焦惶著什麼,也許我是在尋求痛快的自我毀滅吧。

「喂!你真的比小鬼還要小鬼耶!」心心用手指彈了我的額頭一下,這一下我沒有避過。

我裝作不在意,惡作劇般獰笑。

許久,只有溼潤的月光撒落在噴水池上,宇軒喝醉了,跟建漢兩人倒在池子邊胡說八道著,我聽,兩人像是正聊著閃電怪客的相關收藏品。

也許,建漢完全失去抵抗的戰意了。

「義智,能夠真心為我高興嗎?」心心坐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她溫暖的手溫讓我心頭顫抖。

我不說話,頭低低。我終究掩藏不了。

「你一向比建漢纖細,也比建漢更喜歡我,我都知道。」心心低著頭,將臉朝上看著我,若有所思:「所以也應該要更珍惜我們之間喔。」

我嘆了一口氣,真拿她沒辦法。

「一個是我最愛的人,一個是我最崇拜的英雄。這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我居然不能替你們高興,那一定是我不好。我只是需要時間去習慣這件事,唉。」我說,但我的聲音透露出我嚴重的失望。

「頭髮長了。」心心笑嘻嘻地弄亂我的頭髮,我笑了起來。

「你跟建漢、可洛,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是我的家人。」心心捏著我的臉,說:「家人要常常聚在一塊,知道嗎?有空就打電話給我,我們一起看場電影還是吃個飯,或者,幫你剪個頭髮?」

我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

我知道我是多麼依賴心心,多麼喜歡在心心兩字的後面,加上「姊姊」這個重要的稱謂。也許,那才是我真正的位置。

「還有,小鬼,真要打拳,就要讓我看看你勇敢的樣子。」心心敲著我結實的胸膛,說:「喜歡的女生被追走了,掉眼淚沒人會笑你,但是打輸了,在台上哭出來就丟臉死了。」

我眼淚還沒乾就笑了出來,心情居然好多了。

「你們三個小鬼永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家人,永遠都不會改變。」心心抱住我,很用力,很用力:「你們來找我,我好開心,真的,我一直都在期待著今天。」

我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失落很差勁,也覺得此刻心中被一種非常豐沛的情感給灌滿了。

沒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的了。

「心心姊姊,希望妳幸福。」我說,真心真意的。

「哈啾!」心心姊姊突然打了個噴嚏。

我們都笑了出來。

「下次見面,我幫你剪個新髮型。」心心姊姊握起拳頭,得意地說:「頂著我剪的新髮型上場,沒打贏可別想下台!」

「一定。」我信誓旦旦:「我給妳掛保證!」

 

當天晚上,我跟建漢東倒西歪回到那間狗窩後,立刻摔倒在床上。

起先,兩個人都很有默契不去提心心姊姊跟音波俠宇軒在一起的事,儘挑些心心姊姊變漂亮、音波俠其實平易近人的芝麻蒜皮聊著。我想,一向比我開朗十倍的建漢一定有辦法癒合失戀創傷的方法。

我們都睡不著。

「過幾天我就要去警校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建漢看著天花板,然後看看窗外。

「嗯。」我也看著天花板,然後看看窗外。

缺了一角的窗戶外,星光在霧氣中模糊了起來,快天亮了也許。

「上次我們一起看著不乖房窗戶外面的星星,好像是在發誓,發誓要娶心心姊姊當老婆喔?」建漢自嘲著。

「幹。」我笑道,簡直是笑中帶淚。

「哈。其實我早就偷偷看開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不打算追心心姊姊了。」建漢喃喃說著。

「啊?」我吃了一驚,說:「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比不上你啊。」建漢搔搔頭,說:「而且你比較死心眼,死心眼的人比較容易沒品,沒品的人追不到喜歡的女生,就容易翻臉。所以我只好偷偷放棄,唉,沒想到心心姊姊居然是被別人追走的。」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我對建漢現在所說的話,不僅沒有一絲感激,還有些許錯亂。

「馬的,我還以為今天我們兩個是同時失戀、同病相憐!」我慘叫,坐了起來。原來我竟是孤軍一人陣亡!

建漢向我比了跟中指,笑道:「去你的,我可是長期假性失戀,比你孤單多了。」

我抓亂自己的頭髮,摔回床上,說:「可惡啊!竟然有這種事!竟然有這種事!」

兩人都不再說話,許久的沈默之後,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兩人突然一陣大笑,這一笑下去竟不可遏抑。

建漢大笑:「你沒想過你會輸給音波俠吧?哈哈哈哈!」

我舉雙手贊成:「壓根都沒想到啊!」雙腳亂踢。

建漢上氣不接下氣,說:「沒法子了,你的情敵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哈哈……」

我在床上翻滾,慘叫:「完全被TKO(技術擊倒)了!最差勁的是,我居然還不討厭音波俠!他為什麼偏偏那麼平易近人啊?搞得我幾乎沒有反擊的力氣!」

建漢瘋狂拍手:「是啊是啊!他偏偏也喜歡閃電怪客!連我都不得不喜歡他啊!」

我笑累了,四肢癱著。

「今天心心姊姊在噴水池旁,跟我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我的語氣緩了下來,說:「她說我們都是她最重要的家人,讓我哭得亂七八糟。」

建漢沒有說話。

「但我還是喜歡心心姊姊。」我承認。

「不會吧?」建漢將枕頭壓住自己的臉。

「我要當一個好備胎,讓心心姊姊沒有任何壓力的備胎,所以你要替我保守祕密。」我慢慢說道。

「天啊,萬年備胎!」建漢的聲音透過枕頭。

「要不要一起當?」我鼓舞地說:「說真的,並肩作戰吧。戀愛就是一場並肩作戰,一定很有意思。」

建漢的笑聲間間斷斷,好不容易他才開口:「真抱歉喔。我不跟沒品的人並肩作戰,哈哈哈哈哈。」

我也笑了起來。

的確,我真的是蠻沒品的。

「要保密喔。」我說。

「加油。」建漢幾乎是笑著睡著的。

 

小拳館裡,汗臭是男人最豪邁的香水,破損掉線的拳套是男人獲得尊重的記號。

無時無刻,這裡都瀰漫著一股讓人悶得透不過氣的鹹味。

「決定了,你第一場打架的對手,就是肯諾思拳館的王凱牙吧。」布魯斯看著比賽選手名單,說:「一百七十八公分,八十四公斤,擅長近距離的連續左刺拳,絕招是輪擺式移位。懂了嗎?」

我點點頭,在跑步機上已連續跑了兩個多小時。我已經準備好了。

「王凱牙的戰績呢?」我控制逐漸醞亂的呼吸,在場上沒有比控制呼吸更能節省體力的技巧了。

布魯斯打了個哈欠:「生涯十八勝七敗,爛得要命啦,不過他打過三個拳季了,對你來說可是個老猾頭。」

我吐吐舌頭,這種戰績其實已有中上的水準,布魯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輪擺式移位倒是不錯的技巧,不過你只要抓準時機,用那本郵購書上教的「鑽石反擊拳」把他的脖子打爛,你就贏了。」布魯斯鼓舞我。

布魯斯沒教過我什麼技巧,如果有聊到技巧之類的東西,他也只是用我看過的那本該死的郵購書當講義,隨便提出裡面某個破壞力極強的大招式。

也就是說,從頭到尾,布魯斯都只吩咐我不斷進行基礎的體能訓練,然後不斷重複,就跟所有的拳擊漫畫提到的一樣。

我懷疑過布魯斯是不是無心教導我,但我在拳館的資料收集室中翻箱倒櫃,找到幾片佈滿灰塵的光碟,觀看布魯斯過去在全盛時期的比賽,天,那真的是一連串毫無技巧的暴力競技,布魯斯擁有的野性跟爆發力,讓他在兩公尺以上的長人陣中稱霸,而稱霸的過程跟技巧絲毫一點關係都沒有。

「如果你在場上被打得很慘,靠,記得想想讓你最生氣的往事!」布魯斯又開始那套精神勝利法:「然後你就會充滿力量,每一拳都能KO王凱牙!當然,你也得先打中他才行。」

我不禁莞爾,也許我該親自去翻翻王凱牙的比賽錄影帶來觀察。當老闆是個天才時,徒弟格外辛苦。

布魯斯看我微笑,大概是生氣了,於是說:「別跑了,我們來舉啞鈴,就算你再有耐力,沒有把石頭打碎的力氣的話,你這輩子也只能在鯊魚級裡面打架,別想挑戰暴風級!」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可沒想過去挑戰暴風級,我只要當上鯊魚級的拳王就很滿足了。」舉起三十五磅的啞鈴。

布魯斯沒有亂逼我,拿出兩張不限場次的低級門票,說:「拿去給你的女人跟朋友,叫他們來看比賽吧。這場比賽打贏了可以賺三萬,輸了也有五千,你打贏的話我抽一萬,你輸了我就全給你。」

我點頭道謝,讓布魯斯將門票塞在我的褲袋裡。

「對了,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打練習賽?正式比賽前至少來個兩回賽吧?」我說,將啞鈴加了兩磅。

「早就安排好了,從後天開始,一天打一場兩回合的練習賽。」布魯斯摸著下巴上的大鬍子,說:「一開始會很痛,靠,但我可不是叫你習慣痛就好了,想法子把比賽打得特別一些啊,聽你老闆的話就對了,幾場練習賽下來還不能知道你當不當得成職業拳手,在練習賽被打倒也不要緊,職業拳手不是光能贏就行了。」

「不然呢?」我開始感覺肌肉負擔增大許多。

「靠,還得有本事把比賽打得有個人特色,這樣職業生涯才能長久啊!」布魯斯得意洋洋地說:「不然你以為我這把年紀了怎麼在暴風級裡打架?有些觀眾就是喜歡我這個流氓調調。」

有些道理的樣子。我停下啞鈴練習,讓肌肉鬆弛一下。

「對了,比賽前幾天可不要跟女人亂搞啊。」布魯斯耳提面命:「比賽完才可以鳴砲慶祝,知道麼?」

「知道了老闆。」我哪來的女人。

我決心在心心姊姊面前展現我充滿氣魄的一面,在她的眼中,我是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小男生,而拳擊場上的戰鬥,或許能讓她知道我努力在變成一個男人。

雖然我知道,我在怎麼厲害都不會比音波俠還要了不起,但這不是重點。

不是重點呢。

 

 

「嘿嘿嘿!哈啾!」

「哈!動手吧!」

我笑笑,坐在選手休息室的鐵椅子上,距離比賽開場只剩半小時。

心心姊姊依照約定,拿著一把剪刀笑嘻嘻地出現在休息室門口。

我低著頭,像小時候一樣。

「今天是什麼頭?」我看著冰冷的鐵片貼著頸子,然後地上多了一撮頭髮。

「我要邊剪邊想,我是靠臨時的靈感的好不好。」心心姊姊說,手上的剪刀卻一秒都沒停過,她的靈感真是隨性的可怕。

我看著膠鞋腳邊一塊一塊的頭髮,感覺著心心姊姊的手將我的耳朵折起來,剪刀刷一聲將耳朵上的頭髮落地。

好舒服的感覺,我緊繃的肌肉幾乎完全鬆弛。

「今天是你第一場比賽,有幾個朋友會來看喔。」心心姊姊的剪刀刷刷刷刷,我的後腦勺突然好冷。

「誰啊?我的頭好冷。」我忍不住伸手去摸,卻被心心姊姊一掌打落。

從以前到現在,我的新髮型都是最後一刻才知分曉,恐怖的驚喜似的。

「等一下,你就會看見觀眾席上為你加油的人了。」心心姊姊神秘兮兮地說:「記得要勇敢一點,不要變成大狗熊了!」又是一陣簡潔俐落毫不遲疑的刷刷刷。

「喔。」我看著手上紅色的拳套,那個為我加油的人該不會就是可以瞬間KO對手的宇軒先生吧?

拍!

「好了!」心心姊姊用力甩了我的後腦袋一巴掌,清清脆脆的,我的媽,我的後腦果然清潔溜溜了!

我站了起來,看了看牆上的鏡子。

後腦頭髮齊耳消失,前面的頭髮卻被剪成炸彈開花。

「再加上這個!」心心姊姊塗了滿手的髮膠,胡亂在我頭髮上戳戳黏黏,高深莫測說道:「這樣才夠氣派!一定會讓觀眾印象深刻的。」

我看著鏡子裡的狗啃頭怪人苦笑,但心裡卻很甜蜜。

有些感覺,當它一遍又一遍從童年深處被喚起時,它既濃烈、又綿密著遙遠的特殊香味。

「呼,看我的。」我親吻拳套。

休息室門打開。

「靠。」是布魯斯,披著毛巾,拿著水桶,今天的教練跟助理都由他一手包辦。

「帥氣吧!上場!」我吼道。

「精力充沛的小子!上場跟王凱牙打一場好架吧!」布魯斯哈哈大笑。

 

 

全場黑壓壓的,寂靜中帶點竊竊私語,好像隨時都會來場大地震。

然後是衝天乾冰霧,加上五彩繽紛的火花,跟我在電視裡看到的一模一樣,就又完全不一樣。

「藍邊!肯諾斯拳館!輪擺人王凱牙!」

主持人興奮地宣佈,全場擊掌叫囂,閃亮的燈柱打在場子的另一端,一個全身披著藍色戰袍的高大壯漢霍步進場,肯諾斯全館的昂貴陣仗像機械人部隊般跟隨在後,個個士氣高昂,有如集體作戰般。

「小子,你走運了,下一場是藍鯨級的重要比賽,所以現場的觀眾還不少。」布魯斯嘿嘿笑著,跟我一齊看著塊頭比我高大的王凱牙將藍袍狠狠撕裂,站在擂台上搶過主持人的麥克風大吼。

「乳臭未乾的小鬼!快點滾上來受死吧!讓我們看看窮酸的鬼影拳館教出什麼樣的拳擊笨蛋!」王凱牙大叫,現場氣氛立即沸騰。

「上!」布魯斯突然矮身將我扛起,我嚇了一跳,只好坐在他的肩膀上,兩腿夾著他的脖子,任布魯斯哈哈大笑衝進場子!

全場驚奇聲大作,口哨與噓聲不斷,布魯斯在移動的光柱裡震天大吼,竟甩身將我往擂台上拋出,觀眾驚叫了一聲,我來不及穩住身子,就將同樣獃住的王凱牙撲倒!

全場爆出大笑,王凱牙狼狽爬起,我更是尷尬不已,連忙試圖道歉。

「頭髮亂剪的小子!來吧!讓我教教你什麼是痛!」王凱牙抹抹鼻血,似乎為遭到突擊忿忿不平。

「登!」鈴聲響起!

「撐著!」布魯斯的大叫。

我大驚,連忙將拳頭護住身體與下巴,王凱牙一記突來的誇張右拳轟上,我整個身體往後撞上擂台柱子,他的拳頭竟如此有力!

「呼!」我好喘,果然不愧是真正的職業比賽,一拳就讓我全身緊繃不已。

王凱牙沒有追擊,好整以暇地扭動粗大的脖子,靈動的左拳微微在胸前搖擺著。

「嘿,站好,一下子就結束了。」王凱牙說,說著職業賽中千篇一律的恐嚇話語。

我對齜牙咧嘴的王凱牙胡亂比了個手勢,東張西望著,既然一下子就會結束了,我得搞清楚心心姊姊跟建漢坐哪,還有到底是誰也跑來替我加油了。

王凱牙大概也很吃驚吧,既然我擺明了等一下再說,他也沒有出拳,只是跟著我的視線觀察環場爆滿的觀眾席。

「在這裡!」是建漢的大叫。

我找到建漢的位置,他拿著「義智必勝」的看板揮舞著,心心姊姊跟偉大英明的宇軒坐在建漢旁邊,而叫我眼睛瞠大的是,可洛跟久不見的閃電怪客居然也笑嘻嘻地跟他們坐在一起,宇軒看起來格外興奮,想來是閃電怪客的緣故。

閃電怪客朝我比了個大拇指手勢,蒼老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真是太捧場了。」我讚嘆,振臂大吼。

全場的觀眾發出噓聲,顯然是對我很不滿。

 

「王凱牙快點幹掉他!」

「快殺死這個髮型怪異的笨蛋!」

「快打啊!快打一打換下一場!」

「幹你媽的爛比賽!兩個爛東西都去死一死!」

 

 

王凱牙低吼一聲,身體慢慢欺近,左拳像彈簧般驟伸威嚇。

我輕輕跳了一下,很好,剛剛那一拳沒什麼影響。

「布魯斯?」我移動腳步,兩拳擺出攻擊姿勢。

「幹嘛?」布魯斯應聲。

「職業賽好吵!」我大叫,衝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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