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二)

景耀說:「因為有光啊?光一照下去,什麼東西都會有影子,包括水跟玻璃。」

廖該邊點點頭,又問:「嗯,那神為什麼沒有影子?」

景耀根本不願多想,他素知這個舍監是個宗教狂,多說無益,會跟他打招呼只是反射動作罷了,他說:「這要問念物理的,你去隔壁左邊第三間,問問王清文吧。」

廖該邊不屑道:「念到大學連影子是怎麼回事也不懂,丟臉啊~~」

說完便起身問「王清文」去了。

對了,順道一提,那個叫景耀的從此以後都沒跟廖該邊打過招呼。

 

 

「影子啊?因為有光啊?只要有光照,什麼東西都會有影子,水跟玻璃等透明介質也一樣。」王清文說。

「嗯,那神為什麼沒有影子?」廖該邊問道。

「根本就沒有神。」王清文一邊玩電腦一邊說。

廖該邊氣得跳起來,叫道:「異教徒必將身著十道罪火墮入地獄!你這個可惡無知的—-的——」

「滾。」王清文平靜地說;他知道對這個白痴舍監說什麼都是浪費唇舌。

容我再順道一提,當晚王清文的房門被不明人士漆上「地獄入口」的血紅大字。

 

 

「問信望愛社吧?不,大學生都是白痴,還是去問教堂牧師。」廖該邊拿起在交誼廳上「撿」到的手機,迅速撥了一串號碼。

「喂,你好,我找張牧師。」廖該邊說。

「請問你是—–」對方問。

「我姓廖,是師大的—–喂?喂?」廖該邊聽到方掛上電話,咒罵連連。

誰叫廖該邊平時在教堂做禮拜時老愛指責謾罵別人,弄得對方連電話也不願多聽一秒。

 

 

「你好,這裡是生命線,請問有什麼能幫忙的嗎?」

「嗯,為什麼人有影子?」廖該邊問道。

「每個東西都會有影子,這是普通的物理現象,所以人當然也有影子。」

「不對,神沒有影子。」

「神存在我們每個人的心中,而—–」

「神住在天堂,白痴,要是神住在每個人心中,那不就大家都可以上天堂了?!不對,只有選民才可以上天堂。」廖該邊打斷對方說。

「先生,神就是我們心中的善念,只要—-」對方的語氣有些不悅。

「神就是神,是那種死後三天會復活的神,愚蠢的羊!」廖該邊掛上電話。

什麼生命線?

連神都不懂的傢伙憑什麼談生命?

廖該邊這樣想著,他覺得影子一定存著某個的秘密,要不然植物、礦物、動物、乃至人類,這幾種差異巨大的事物都有影子,這其中必有蹊翹。

影子的秘密一定跟神的啟示大有關係,因為神沒有影子。

為了得到神啟與救瀆,廖該邊必須解開影子之秘。

 

 

這一晚,廖該邊禱告完畢後,便點上三十支蠟燭準備睡覺。

躺在床上,廖該邊心裡仍犯嘀咕:「我要影子幹嘛?」

燭光霍霍。

牆上光影飛揚。

廖該邊發現桌上的聖經也有影子。

「雖然神沒有影子,但聖經卻不免有影子,唉,燭光那麼漂亮,為什麼要照出影子呢?亮亮的不是很好—–嗯?我明白了!」

廖該邊一身冷汗地驚坐起來。

剎那間,廖該邊自以為解開了藏在影子裡的陰謀!

不,不是陰謀,是神啟!

「影子—-原來—原來影子是這麼一回事!我全都明白了—明白了。」

廖該邊拿出厚厚的懺悔錄,坐在桌上振筆疾書:
 

今日懺悔有感

題目:人為什麼會有影子?

影子是罪惡的淵藪,是黑暗的根源,萬物都有影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小我就有影子,因為我從小就有罪,背著一種聖經裡叫原罪的罪,聽神父講說,這種罪很嚴重,嚴重到會讓我下地獄,所以我決定信神,這樣才能上天堂。

可是我今天發現我還是沒辦法上天堂,那個神父也一樣,大家都一樣,因為我們永遠永遠都擺脫不了黑暗,那個黑暗就是影子,也就是那個叫原罪的罪,這個罪聽說很嚴重,我剛剛也提過它會嚴重到讓我上不了天堂,這樣很不好。

影子很髒,是一種很髒的東西,要不然為什麼大家的影子都是黑色的?沒有白色或金色的?我想這麼髒又這麼黑暗的東西老是跟在我後面是為什麼,我想通了,因為它是原罪,「原罪」的「原」,聖經寫得不太好,也不清楚,好像是「原來」的意思,就是我沒做什麼就會犯的罪,我以前總是覺得沒犯錯就要下地獄,這樣很不好,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我努力地把學生變成好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把罪洗掉,我今天知道我錯了,請上帝原諒;原罪的意思我全明白了,人一生下來就有影子,沒做什麼好事壞事就有一個很髒很黑暗的東西跟在我們身後,那不是原罪是什麼?

所以只要影子還在,我的原罪就洗不清,就上不了天堂,這點讓我很困惑也很害怕,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把影子弄掉,或是把它變成漂亮的金色,但從明天開始,我一定會努力找出救瀆的方法,好把原罪洗清。

最後,我也更明白光明的偉大,您降賜光明給我們,照出我們的影子,使我們明白自己的原罪有多麼的重,這只有純潔的光芒才能將我們的原罪逼迫、顯現出來,所以我們未來一定要好好愛惜光明,做一個光明的人。

誠摯地祈禱   

您的僕人跪上

 

 

這一天晚上,廖該邊睡得極不安穩。

他花在閃避燭影的時間非常驚人,因為:

「我自己都有影子了,已經夠黑暗了,若還讓其他的影子蓋到我身上,萬一我的原罪因此又變重了,豈不失算?」廖該邊這樣想。

他接著又想到自己三十幾年來,從來沒有注意過被其他影子遮蓋到的可怕,白白被其他東西的原罪給污染了不少,真是冤枉。

這時,有件事他很有興趣知道。

「不知道教宗若望保錄二世有沒有影子?」他想。

他在雜務櫃裡翻出一捲陳舊的錄影帶,裡面是教宗若望保錄二世幾年前到台灣來訪問的紀錄片。

他將錄影帶送進放映機裡,仔細研究每個教宗出現的畫面。

幾分鐘後,廖該邊已經倒在地上笑個不停。

「騙子,真是大騙子,他有影子居然還敢當教宗?居然還敢對我們說教?哈哈—-」

廖該邊心中頗為痛快,但也有抹哀愁。

痛快的是,這世上恐怕無人得以解脫於原罪,跟他一樣。

憂慮的是,要是連教宗若望保錄二世都無力解脫,他又何德何能?

「唉,這原罪可不輕,我可不能再被影子蓋到了。」

於是廖該邊起床開了大燈,這樣才緩緩進入夢鄉。

 

隔天一早,廖該邊在宿舍裡狂奔,將所有的電燈開關都給打開,好讓自己,不,還有所有的住宿生,盡量不要被其他人或天花板的影子給蓋到。

從現在起的每分每秒,廖該邊立志過不一樣的生活,採用一種內外夾攻的道德陽光療法;首先,於內最重道德提昇,以清除體內的原罪毒素,廖該邊決定更加用心、更加嚴格地管理宿舍,使國家社會擁有真正優良的未來教師,而他也要嚴格要求自己提昇更多的道德感—–延長禱告與懺悔寫作的時間一小時;再者,對外嚴加防範影子攻擊,拒絕讓自己暴露在他人或各種建築物的影子裡,盡可能接觸自然的陽光,若是不得以須在建築物內行走時,一定自備手電筒掛在頭上照向自己。

你現在一定笑死了吧?

但宿舍裡的同學可笑不出來。

他們得忍受各種畸形的要求,諸如:「在浴室外不得赤膊上身」、「不得在寢室打牌」、「交誼廳內不准高聲喧嘩」、「看到管理員要敬禮」、「拖鞋禁止穿出寢室外」、「不准穿著黑色衣褲」等等,於是學生開始向學校反映廖該邊的無理,試圖換個管理員,不過呢,這位嚴格的舍監一點也不畏懼,更做出各種難以理解的小丑行徑。

小丑行徑是指:帶著自製的礦工燈帽出沒在宿舍每個角落,坐在刺眼的陽光底下看報紙,用擴音器在交誼廳中傳教,最近,廖該邊還開始新的奇怪舉動。

他跑。

像阿甘那樣跑著。

廖該邊繞著宿舍一圈一圈跑著,不時轉頭後看:「影子被我甩掉了嗎?」

吉六會窗口。

「你說看看,廖該邊是不是瘋了?」會長從窗口看著疾奔中的廖該邊。

「我倒不希望如此,已經經歷一個悲劇了,我不想看到廖該邊在那裡傳播他的白痴病毒。」阿和嘆了口氣。

「今天柚子傳了封e-mail回來,過來一起看看吧。」廢人看著電腦說。

 

 

 

 

廖該邊已經持續跑了一個星期了,每次都跑到快虛脫才放棄擺脫影子,這天他又跑到跪坐在地上,汗濕了全身,此時已是下午三點多。

「這樣跟黑暗對抗還要多久?還要多久—–」廖該邊累得閉上眼睛。

這時,一個全身穿著黑色,長髮挑染成褐紅色的女子好奇地走向廖該邊,她手裡拿著一疊傳單,向廖該邊說道:「你好,我們這星期四有集會,歡迎你來參加。」

女子將手中的傳單遞了一張給廖該邊。

「你怕黑嗎?  不,應該這樣問:「有人不怕黑嗎?」  也許每個人都怕黑,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  但奇怪的是,為什麼我們要怕黑?………..」

廖該邊猛然醒覺手中正是那邪教【闇啟教】的宣傳單,不由得大怒,吼道:「邪教!滾開我的地盤!這裡是上帝指定的聖地!滾!快滾!再來發傳單我就打電話叫警察局來!」

這一吼當然嚇跑了這個黑衣女子,也令廖該邊自己開始生起自己的氣來。

「為什麼我老是甩不掉黑暗?為什麼?上帝您告訴我告訴我,究竟我要努力到什麼境界才能洗脫原罪?為什麼這世界上黑暗如此猖獗,如此無所不在?為什麼走到哪裡都有影子?什麼東西都有影子!您知道我為了閃避影子整天神經兮兮,就快崩潰了嗎?!這個世界已經沉淪了啊!我乞求您伸出救瀆的手,將我的影子除卻了吧——」

廖該邊跪在路燈旁的磚地上,看著輪廓清晰的影子叫吼、哀求著。

這時,廖該邊猛然用力揮掌擊向自己的影子,發瘋般嘶吼:「滾開!!!」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

往往你認為絕無可能發生的事,它就是偏偏發生了。

這種事不會太多,卻也說少不少,通常我們管它叫「奇蹟」或「聽你在放屁」。

 

 

「奇蹟」。

廖該邊的影子斷掉了。

影子就正好斷在廖該邊揮掌擊落的地方,陽光直接貫穿、灑在影子的斷口。

廖該邊看得嘴巴開開,開得極大。

「斷了?」他不能置信地摸著影子與自己身體的斷口,驚喜不已。

廖該邊往後一跳,果然,他的身體是跳離了,但他的影子仍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成功了?不,這都是上帝的憐憫——」廖該邊不敢相信自己的影子居然就這樣生生斷裂,和自己奇異地分家。

廖該邊此時真想大哭大笑一場,他永遠洗清原罪,可以拿到天堂的門票了!

「大家快出來看哪!我—–我沒有影子啦—-!!」廖該邊竭力大笑大吼道。

這一吼可沒吼完,廖該邊就不由自主地往後跌倒。

跌倒?

不,看起來更像是滾動。

很快地滾動。

「怎麼回事?我怎麼會摔個不停?」

廖該邊自己都覺得奇怪,居然一時間天搖地動,感覺自己像是攀附在一顆滾動中的大球一樣,全身都要往下滑似的。

廖該邊就這樣不停地滾著、滾著、滾著—-在平坦的磚地往餐廳的方向急速滾去。

許多住宿生被廖該邊剛剛的大叫吸引住,一個個從窗口探出頭,卻見小丑舍監正像個輪胎一樣往餐廳滾去,全都爆出一陣狂笑,接著掌聲響起。

廖該邊又驚又怒,忽然「咚」一聲撞到一棵大松樹,這才停了下來。

影子!

他現在正倒在大松樹的影子裡!

廖該邊可沒時間驚魂不定,他掙扎著爬起,顧不得週身擦傷就往陽光裡跳去。

這一跳又跌倒了。

跌倒?

不,看起來更像是滾動。

很快地滾動。

廖該邊繼續往餐廳滾去,而宿舍窗口響起的掌聲、笑聲又更大了。

「這倒底—-唉呦!好痛——啊—-」

廖該邊感到地表不是平坦的,而是極為陡斜的下坡度,所以他才會朝下直滾。

 

 

「咚」。

這次廖該邊滾進餐廳聽旁的走廊裡,撞上一個大垃圾桶停了下來。

「應該不是地震吧?」

他抱著劇烈陣痛的腦瓜子,看見所有人都好好的,剛剛顯然只有他一個人滾個不停。

但問題是,他現在正趴在餐廳走廊的影子裡!

「這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擺脫自己得影子,可不能再被其他的影子給污染了!」

廖該邊心念電轉,立刻勉力爬起,走出走廊。

一走出,廖該邊不能置信地又開始飛滾,這次滾得更急,更令廖該邊哭笑不得,在住宿生的口語相傳下,整個宿舍的同學頃然衝出,往餐廳的方向跑去看熱鬧,嗯—應該說是看馬戲團。

馬戲團的當家丑角正是廖該邊,他正忙著表演人體烽火輪,以各種不可思異的角度朝後直滾。

但是令學生掌聲喝采聲不絕的,不是高難度的翻滾技巧,而是廖該邊不停翻滾的驚人體力,他居然能連滾帶摔、毫不間斷地在校園裡邊跌個不停,果然不愧是小丑舍監。

掌聲吸引了更多圍觀的人,就像惡性循環一樣,更多圍觀的人全都沒有吝惜他們的掌聲,結果像蜜蜂一樣呼朋引伴的,人潮像爭睹大明星般擠在校園道路旁觀看廖該邊的特技。

 

 

「咚」。

廖該邊又停下來了。

幸好撞到了一輛停靠路邊的巴士,不然他又不知道還要出醜多久。

沒錯,廖該邊躺在這輛大巴士的影子底,但他可沒法子立即爬出,因為他實在累壞了,身體都是大大小小的擦傷,加上他被自己身體怪異的舉動給嚇壞了,他只能靠在巴士的大輪胎喘息,看著校園道路旁成百上千的學生、教職員為他喝采。

「上帝啊—-這是怎麼一回事?是—-是我這幾天太累了嗎?」他心想。

廖該邊摔得迷迷濛濛的。

「去—-去保健室擦—擦藥吧—」廖該邊扶著車身,緩緩站起,想要走去保健室敷藥,然後睡上一覺,養好精神再慶祝擺脫原罪—–影子。

在眾人的期待下,廖該邊才剛踏出巴士的影子,就不由自主地急摔!!

道路旁又爆起一陣掌聲。

但是廖該邊這次幸運多了,他沒跌幾下就又撞上另一輛巴士的大輪胎。

 

 

「見—見鬼了——-」廖該邊嚇得縮起身體,瞇著眼尋找害他跌倒的鬼怪。

這時,機警的兩名校警抬了一只擔架,匆匆跑向廖該邊蜷縮的角落。

「廖先生,中暑了嗎?快上來,我們送你去保健室。」一名校警說。

「謝謝—-快–扶我起來—」

兩名校警手忙腳亂地將廖該邊抬上擔架,朝保健室小跑步去。

這時,廖該邊發現自己被玩弄了,兩名校警好像故意將擔架傾斜,讓廖該邊在大叫中硬是從擔架上滾落,他氣得鬼叫:「你們—-啊!!!」

話沒說完,廖該邊又感到「這地皮好斜好圓」,於是在自己的慘叫聲中,他又往「懸崖」底跌去,大跌特跌——–

 

 

圍觀的人群看見這稀奇好笑的表演,議論紛紛:

「他就是男生說的變態舍監,還好女舍沒有這種管理員—-」

「不過他好像蠻好笑的?」

「才怪咧,他把我們男生整慘了。」

「喂,他的體力真的是超強的,不知道還要這樣表演多久?」

「這哪是表演,只是在跌倒啦,不過這樣一直跌超痛的,他是白痴嗎?」

「那個廖該邊這次的傳教開場開的還不錯耶!」

「他好變態喔,全身是傷了還一直跌、跌、跌—–好噁心—」

「看他的表情好像不是故意的?」

「對呀,那些慘叫超真實的,傷也是真的,真不知道他腦袋是不是有病。」

「算了,去上課了啦,吃晚飯再來看還來得及看到終場。」

人群發現廖該邊千耍萬耍就這麼一套,也就零零碎碎地散去。

 

 

 

 

廖該邊一直跌,直到撞進一間教室的影子底。

這一回,他完全不想再爬起來,就這樣趴著。

他流著眼淚,心中喃喃自語:「上帝,請救救我,告訴我我到底是怎麼了?」

「找我有事?」

一個人影站在他的身邊,廖該邊微微抬頭,只見一個模樣奇特的男人佇立在他滿是傷痕的身體旁。

說那人是個男人,不如說是個大男孩。

大男孩穿著一件藍色格子襯衫,醬色牛仔褲,還有一雙破爛涼鞋,一副學生裝扮。

說他奇特,是因為大男孩下巴絮滿了鬍渣,左邊的袖子空盪盪的,顯然是個獨臂的殘廢,更怪的是,竟有隻米色的蝴蝶停在大男孩的鼻尖休息,翅膀微微開闔,令大男孩的頑皮雙眼顯得更加靈動。

「你剛剛很厲害耶,怎麼,摔累了?等一下還有表演嗎?」

大男孩蹲下來,看著疲憊的廖該邊笑著說。

「走開,我需要休息。」廖該邊瞪著大男孩。

「好吧,我只是聽見你在找我,我又正好在人群中看你表演,所以走來看看。」

大男孩也不生氣,站起來就要走。

「等等,你說你聽見我在叫你?」廖該邊掙扎著坐起。

「嗯,沒事就好,8181。」大男孩揮揮手。

「等等—-你是—-??」廖該邊拉住大男孩的褲管,問道。

「我是上帝啦,嚇死你!」大男孩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

「啊!」廖該邊瞪大雙眼。

廖該邊記得剛剛呼喚上帝時,自己只是在心裡碎碎念而已,而這個大男孩竟「聽到」自己心裡的聲音,難道——

難道這毛頭小子真是上帝?

「不信啊?我自己也覺得怪怪的,不要介意,我只是碰巧路過,進來找我弟弟罷了。」

大男孩說完,上衣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大男孩拿起手機,說道:「我早就到了啦,嗯,嗯,對呀,我剛剛也看見那個白爛舍監了,他果然跟你說的一樣好笑,哈,你也看到啦?嗯,我現在就站在他旁邊,他好像摔得很累,嗯,嗯,好,我二十分鐘以後就過去找你,8181。」

掛上電話,大男孩看著廖該邊,問道:「要不要送你去保健室?」

廖該邊狐疑地看著大男孩。

他不敢不相信這麼平凡的人竟是上帝,因為懷疑是對信仰的不真誠,而且,萬一他真的能聽到自己心中的話,那就很可能是上帝,廖該邊心想,自己那麼虔誠,上帝化成凡人來慰藉他也並非不可能,況且—-況且剛剛奇蹟的確發生了,上帝藉他的手斬斷了原罪的化身–影子。

「你不能把我身上的傷立刻治好?」廖該邊膽怯地問道。

「為什麼我要?」大男孩說。

「你不是說自己是上帝?你聽得見我心裡的話?」廖該邊摸著自己的傷口問。

「我是上帝沒錯,嗯—應該說是現任的上帝,怎麼?」大男孩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你剛剛真的斬掉自己的影子?」

「你又聽到我心裡的話了?」廖該邊驚呼。

「還好吧?!當上帝可不能太遜。」大男孩拍拍廖該邊的肩膀,忍不住又說:「說真的,你站到陽光裡晃晃,讓我開開眼界,我還沒看過沒影子的人說。」

「上帝!我遇見上帝了!這—–對不起,可以請您顯示一些奇蹟嗎?」廖該邊才剛說完,立即覺得失言,他想到:「剛剛我斬斷影子不就是奇蹟了嗎?」

「也難怪你不信,不過你砍掉影子的事應該跟我無關啦,快去陽光底,我好開開眼界。」大男孩露出極感興趣的表情。

「上帝真是謙虛。」

廖該邊不再囉唆,開心地跳進教室旁的陽光裡。

「啊~~~~~~!」

慘叫中,廖該邊竟又跌滾起來,驚怖不已。

「嘿!」大男孩一喝,飛身將廖該邊抓牢,不再讓廖該邊滾來滾去。

廖該邊嚇得顫抖著,完全不知道為何如此莫名其妙。

「挖賽!你真的很絕耶!真的沒有影子!」 

大男孩看著廖該邊腳邊的地上光溜溜一片,真是完全沒有陰影,不禁驚喜交集。

「這都是上帝您的恩典,我—-我可以上天堂了嗎?」

廖該邊從驚駭中勉強湊出一個笑容。

「天堂?你是說那款網路遊戲?」

大男孩失笑道。

「我—我是指—-指您住的地方,那個審判後—好人住的地方—」

廖該邊不解地說。

「啊?喔~~~你是說聖經上的天堂?我也不知道有沒有說,可能有吧,不過我還沒找到啦,但是你先別氣餒,做個好人總是不壞的,要是真有天堂你就賺到了,嗯?」

大男孩似乎在胡言亂語。

廖該邊愈聽愈犯疑,忍不住低頭看看這位年輕上帝的腳下。

一條細長的影子緊緊地黏著這位大男孩。

「你騙我!!你根本不是上帝!!你—–你有影子!!」

廖該邊大怒,一把推開大男孩,不料一離開男孩的手,廖該邊馬上又猛烈飛滾出去。

「別忙著滾!」

大男孩不等廖該邊跌落,敏捷地反手一抄,以驚奇的手法抓住廖該邊的腳踝,順勢甩著廖該邊的身體劃上一個大圓卸力後,終於令廖該邊安安穩穩地站在自己的身旁,那大男孩唯恐這怪人又要來上一段血肉糢糊的翻滾,右手用力地抓著廖該邊的手腕。

這此起彼落間,大男孩雙腳甚至沒有移動半分。

「好厲害—-」廖該邊心道,雖已不信大男孩就是上帝,卻也暗暗感激他出手將自己飛滾的身體攔下。

「普普通通,別客氣。」大男孩說。

「你又聽見我心裡的話?!」廖該邊感到詫異。

「嗯。」大男孩馬上又說:「你不要亂動,免得滾不完,我們去教室走廊說話,我有話問你。」

「不行,我絕不在任何影子裡活動。」廖該邊堅持。

「你真是怪人,好吧,你等我一下。」

大男孩拿起手機,撥給他弟弟說道:「我會晚很多才到,你們那個舍監有點怪怪的,我把他安頓好再去找你,你無聊就看看A片吧,嗯,嗯,好啦,我儘量快。」

「你弟是?」廖該邊問道,心想:真正的上帝才不會有一個念大學的弟弟。

「你應該認識,就是前幾天你問他有關影子問題的—」

「景耀?」

「嗯。」

「那你還說你是上帝?」

「算了,忘記那件事吧。」

「我以光明使徒的身分勸告你,不要妄冒上帝之名,以免墮入地獄的烈火—」

「嗯,那一定很痛,等等,我想問你有關斬斷影子的事。」

「可以,我是唯一沒有影子的人,跟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不一樣。」

廖該邊神色睥睨地說,似乎正自得意。

「雖然很厲害,我是說,連我都斬不斷影子,你卻能辦得到,真是大大的了不起,但是—-你這怪頭幹嘛劈掉自己的影子?」

「跟你說了你也劈不斷的,因為我是上帝最虔誠的信徒,所以才能辦到。」

「拜託說一下啦!」

「呵,看在你誠懇的份上。」

廖該邊從無有人「拜託」過他,於是興致高昂地將自己辛苦研發出來的【影子原罪論】搬出來,仔細地說給大男孩聽,完全忘記自己週身的擦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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