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銀座。
日比谷站距離寶塚不到三公里,一棟二十五層樓複合型高級住宅的地下停車場,濃烈的血腥氣味幾乎要凝結滴落。
整個停車場像被結了蜘蛛網一樣,黃色的警示線纏得到處都是。
不愉快的氣氛中,幾乎沒有什麼聲音,除了一陣蹣跚的腳步聲。
黃色的塑膠布條橫在宮澤的面前,他在心裡咒罵不已,左手輕輕將布條上托,矮身鑽過,來到十多個警探旁。
「這麼早就要麻煩你了,真不好意思。」一個蹲在地上的警官抬起頭,看著滿臉倦容的宮澤。儘管如此說,但警官面無表情,這裡所有人都疲倦不堪。
「哪裡。」宮澤蹲了下來,閉住了氣,表情嚴肅。
一輛白色的喜美雅哥的駕駛座門被打開,一個年約三十的微胖婦人躺在米色皮椅上,眼睛呆滯看著前方,雙手垂在兩旁,安全帶還繫在身上。
但少婦的肚子卻開了個洞。
很大的洞,血窟窿似的。
「切口非常不平整,整個腹腔遭到嚴重的撕裂傷,凶器不可能是利刃,研判應該是兇手徒手用蠻力將子宮抓出,卵巢、膀胱跟直腸也一併被兇手連同摘出,羊水積在車墊上,跟前幾個案子差不多的手法。」年輕的法醫說。
宮澤點點頭,這些他也看得出來。
坐在駕駛座上的少婦幾乎沒有肚子,跟上個星期在上野東照宮附近發生的謀殺案件一樣,懷孕少婦肚中的胎兒皆被莫可言狀的怪力徒手抓出,現場肚破腸流、羊水四溢,被害的孕婦卻幾乎沒有一點反抗,連安全帶都無力解下。
但被變態兇手取出的胎兒,卻清一色沒被帶走,而是被棄置在地上,被一腳重重踏死。
「是同樣的兇嫌,這次踩在胎兒身上的鞋印跟前七個犯案現場留下的鞋印都一樣,都是四十五號的L牌厚底膠鞋,而現場地板上的鞋印都不超過十個,倒是……」宮澤看著停車場地上被螢光筆標示清楚的鞋印痕跡,抬起頭來,天花板和裸露的通風管上也發出螢光筆的信號。
驚人的運動力。
這個兇嫌幾乎是用三度空間跳躍的方式進出停車場,天花板、柱子、車頂都是他身形掠過的施力點。
「依照鞋印的深淺不一無法判定他的體重或速度,但依照跨步間距,兇手跳躍的速度大概是百米七秒到八秒之間才有可能辦到。」老成的警官點起了菸,看著現場及時鑑定的報告,似乎不怎麼驚訝。
這份報告其實根本不需要,因為這個兇手的手法如出一轍,不可思議的運動能力、孕婦、殘忍的手法、怪力、不知所謂的動機。
八次都差不了多少。
而且,從孕婦肚裡硬生生抓出處死的胎兒,都是身有缺陷的畸形兒。
這次喪命的胎兒,很明顯是個在右手胳肢窩上又冒出三隻手的怪嬰。怪嬰的臉被兇手踏得血肉模糊,但兩隻從未真正見過這世界的眼睛卻怨毒地瞪大,死不瞑目似的。
「真是怪異,八年前在英國曼徹斯特,十一年前在巴西里約,二十四年前在墨西哥,都曾發生過類似的案件,但兇手都將胎兒取出後帶離現場,或是收集嬰屍做邪教儀式用,或是因為對孕婦的愛憎心理,總之一定會將胎兒帶走。但我們碰上的這一個,似乎是衝著謀殺胎兒而來。」宮澤說,他是個連續犯案者的刑事專家,這幾年來屢破幾個心理變態的殺人案後,也讓他不得不成為一個犯罪心理側寫人。
現場的幾個警官疲憊地看著宮澤,宮澤卻因為開始投入案件而顯得精神一振。
「監視器有拍到什麼嗎?」宮澤看著負責蒐集現場證物的隴川。
「長官,停車場只有四台架在出入口的監視器,所以沒拍到犯案的過程,不過有拍到兇手快速跳出停車場的模糊畫面。」隴川說,手裡拿著裝了監視錄影帶的牛皮紙袋。
「很好,等一下去找小樓,叫他分析這個兇手的動作到底有多敏捷,然後看看能不能定格找出他的樣子。」宮澤有些高興,畢竟在東京發生的六個案子中,只有兩件留有監視錄影帶,但上次的影像因為發生在深夜所以根本無法看清楚兇手的樣子,只能確定兇手是個骨架寬大、身高在185-190公分之間的男子。
老警官抽著菸,不太在乎地說:「作這些分析有什麼用,這個兇手根本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裡。等<那個組>過來接手後,我們都可以滾回家睡覺了。」
宮澤不滿,不客氣地說:「吸血鬼能夠在大白天的林道行兇嗎?沒有一頭吸血鬼可以在北海道七月的太陽下殺人。而且如果是吸血鬼,又為什麼要無端殺死沒出生的畸形兒?<那些人>不就最喜歡把人偷偷圈起來養嗎,何必搞出這種爛攤子?」
現場所有的警官面面相覷,老警官皺著眉頭:「注意你的用詞。」
宮澤不再說話。他打心裡瞧不起這些從精神內部腐敗到外面的老傢伙。
現場短暫的沈默後,老警官首先開口:「隴川,拍完照了吧?」
隴川點點頭。
「打電話問<那一組>到底有沒有要派人過來,不然我們只好在記者知道這件事之前將現場毀掉了。」老警官故意看著宮澤說道,一副「這才是世界」的模樣。
宮澤冷笑一聲,彷彿聞到腐臭的氣味。
熬了一整夜的宮澤索性拿起現場簽到單撇了幾筆,頭也不回走向自己的金龜車,離開這個什麼都很噁心的地方。
宮澤清一,三十八歲,在警官學校時的他在同學間推崇倍至,連教授都對他讚譽有加,優異的成績與表現也讓他進入東京警視廳,擔任富有挑戰性的重案組,然後結婚生子,買樓買車,跟一般人無異。
直到前年,宮澤破了讓銀座小孩聞之變色的「拔頭人」案後,便獲得警視廳高層的極大重視,進入他夢寐以求的「極機密重案組」,擔任高級案件分析員。
那時,宮澤的妻子剛剛生下第二個女孩,取名幸子。事業與家庭皆得意的情況下,宮澤的人生動力卻開始枯竭。
在還沒有進入極機密重案組之前,宮澤總是好奇地打聽這份年薪高達六百萬日圓的工作到底在做些什麼,被問的警官不是同樣毫無頭緒,就是大聲喝叱宮澤層級不到不要多管。
「混帳,不過是替吸血鬼賣命、掩蓋的骯髒組織。」宮澤抓著方向盤咒罵著,要不是退出組織會讓家人變成吸血鬼的盤中飧,他一分鐘都不想待在這個全日本最墮落的組織。
當初<極機密重案組>的入會條件之一,除了優異的工作能力外,便是家庭幸福美滿。這讓宮澤深陷泥沼。
但宮澤畢竟是個不能缺少挑戰的男人,回家的一路,他慢慢在腦中組合各個兇案資料,他將兇嫌稱之為「殺胎人」。
「起先是北海道的林道,然後一下子跳到札幌的陋巷,然後終於來到東京,青山車站後的路燈下、台場潮見的單身公寓、原宿妙圖寺的女子廁所、上野湯島路旁的箱型車、上野東照宮的醫院外、銀座高級住宅區的停車場……」宮澤思索著。
就合理性來說,這個變態的兇手擁有常人辦不到的運動能力,還有可怕的手勁,就這兩個條件來說,只有受過特殊武術訓練的吸血鬼獵人,以及吸血鬼才能辦到。
問題是,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沒有吸血鬼獵人存在的國度,尤其是首都東京,吸血鬼們掌握了國家大政、經濟、媒體、軍警系統與犯罪活動。那些老傢伙就是因此認定殺胎人是個失控的吸血鬼。
「但這傢伙的的確確在兩個月前的北海道,大白天的林間步道,用相同手法殺害一名孕婦跟她肚子裡的畸形兒,還在動手前迅速將孕婦的丈夫用手刀敲昏。如果他是個吸血鬼,那就表示他有一個人類共犯,而那個共犯也碰巧跟他穿一樣尺寸的鞋子,擁有一樣的體能條件,也擁有一樣的恐怖手勁。」宮澤將金龜車右轉,將車窗拉下。
清晨的空氣讓他思慮清晰。
「但我可不認識這麼節制的吸血鬼。不只是北海道的首發案件,在原宿妙圖寺的女子廁所裡原該有三個目擊者的,但殺胎人同樣先將這些<目的之外>的閒雜飛快敲暈,然後才針對孕婦下毒手,從頭到尾都沒有嘗過一滴人血——該說他冷靜呢?還是該說他仁慈?」
宮澤深深吸了口氣。
「殺胎人為什麼對畸形兒這麼仇視呢?難道他自己本身也是殘廢?還是他正在執行某個宗教的儀式?從北海道一路殺到東京,一定得回去查查書才行。不過他既然針對懷了畸形胎的婦女下手,也實在太容易掌握他下一個目標了,別急,我馬上就可以逮到你了。」
宮澤心裡盤算著要整理出一份東京所有醫院婦產科的診斷記錄,鎖定幾個懷了畸形兒的孕婦,然後重點保護;另一方面,也要整理出一份特定名單,看看能夠掌握同樣畸形兒資料的人中有沒有可疑人士。
嘆了口氣。
宮澤盡量讓自己沈浸在辦案的自我戰鬥中,而不去想這個動作不過是為了東京實際的主人,醜陋的吸血鬼們,所做的擦屁股動作。
吸血鬼的組織層級分明組織嚴密,很難想像會有一個不受控制的吸血鬼在大本營東京裡恣意妄為這麼久,任何的可疑案件都會引發民眾的恐慌,暴露出吸血鬼帝國盤根錯節在東京都下的事實。
所以極機密重案組經常幫忙吸血鬼老闆們搜尋叛逃組織的吸血鬼,一邊想盡辦法掩蓋失控的吸血鬼犯罪的新聞。所有跟吸血鬼有一絲相關的案件都會被送到極機密重案組。
有時候,極機密重案組甚至要幫忙偷渡「血源」,確保吸血鬼的食糧安全等。
為虎作倀的政府組織。
「真是狗屎,我這一把人生的牌玩到最後,居然連個對子都沒有。」宮澤將金龜車停在社區別墅前,開門下車。
回到家裡,妻子奈奈正忙著孩子們的早點,誠太跟幸子在客廳裡來回奔跑又叫又鬧,宮澤跟大家笑了笑,疲倦地倒在沙發上,打開電視。
電視的早晨新聞正播出最近的孕婦殺嬰案的特輯,警告孕婦不應獨自活動,最好不要出門。
新聞淡化的還可以,將裂腹取嬰改成用手槍朝大肚子射擊,也避開了畸形兒這一環,免得被八卦雜誌胡亂炒作。
「目前警方正掌握一定線索,鎖定幾名特定嫌犯——」記者說。
真是夠了,根本毫無頭緒。
宮澤困頓地縮在沙發上,看著妻子好不容易才喝令兩個小鬼頭安安靜靜在餐桌上吃早餐,才微笑睡著。
不知道睡了多久,宮澤被奈奈叫醒。
「我睡了很久麼?」宮澤打了個哈欠,聞到了自己火氣大的口臭。
「不,你的電話。」奈奈將電話遞給宮澤,然後替宮澤倒了杯水。
宮澤拿起電話,對方是個陌生的聲音。
「是宮澤警官嗎?」冷冰冰的聲音,老練而深沈。
心中一陣疙瘩,宮澤拿起話筒站了起來,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不讓奈奈聽到談話的內容。
奈奈習慣了,她的丈夫的警官工作充滿了不可告人的危險秘密,這點從丈夫的優渥高薪就可以看得出來。拿了一本雜誌,回到臥房裡為自己倒了杯咖啡。
宮澤謹慎地問:「請問你是哪位?」
「晚上六點半,在西武百貨四樓的藍圖咖啡店見面,請養足精神。」對方生冷的聲音猶如沒有情感般。
「你是<那一組>的人嗎?」宮澤搓揉著自己的右掌,它似乎有些神經質地發顫。
「請務必準時。」電話掛斷。
宮澤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並不是個膽怯的人,但現在卻覺得很不安。
宮澤走到臥室裡,跟奈奈說:「今天晚上我有個飯局,不必準備晚餐了,妳帶兩個小鬼去外頭吃頓大餐吧。」
奈奈將雜誌放在一旁,笑著說:「慶祝什麼呢?」
「我或許又要升遷了。」宮澤的笑卻帶著苦澀的自嘲。
六點二十五分,東京池袋,西武百貨四樓。
宮澤本以為藍圖咖啡店是個安靜地方,但這裡實在吵鬧,人來人往的。
除了那個坐在窗戶旁的一男一女。
男人臉色略白,鐵灰色的西裝裡面似乎是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體魄,眼神像食屍的禿鷹一樣,隨時都在搜獵著什麼。
女人戴了一副紅框眼鏡,顯眼的巨大金色耳環在短髮旁輕輕搖晃著,紅色的套裝很適合她活力十足的笑容。
桌子上已有三杯咖啡。
「請坐。」男人示意,他說話的時候有種天生的權威。
「你們好。」宮澤坐了下來,兩隻腳居然有些發抖。
這是宮澤第一次近距離跟吸血鬼單獨相處,而且不得拒絕。不禁下意識地揉著自己冰冷的手掌。
「不需要緊張,這裡人多。」鋼鐵般的男人每一個字都結了冰。
的確,店裡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是宮澤的保護傘,宮澤勉強擠出微笑,這也許是吸血鬼貼心的安排吧。
「宮澤警官應該已經知道我們的身份了吧,自我介紹,他是東京地區的特殊事件處理組的組長,牙丸無道,我是副組長,牙丸阿不思。」女人親切的介紹,讓宮澤開始卸下心房,報以一笑。。
如果他看過阿不思殺人時的姿態,宮澤一定笑不出來。
「你們找我來,我猜,是想跟我討論殺胎人……這是我取的名字……最近在東京所犯下的六件兇案吧?」宮澤直接進入話題。
不管吸血鬼有多親切,他一點都沒有興趣跟他們交朋友。這只是他人生一份醜陋的工作。
「他不是我們組織的人。」無道簡短的一句話,就抹消了此案很大的灰色地帶。
「我想也是。」宮澤點點頭,以前組裡監控追查的幾個吸血鬼叛徒都努力使自己過得像白開水一樣平淡,沒有一個叛徒膽敢如此囂張。
「聽說,你甚至不認為這個案子是吸血鬼所做的?」阿不思頗有興味地看著宮澤,她的身體發出濃烈的異性氣味,充滿了勾引與衝動。
「依照連續殺人犯的作案模式統計,百分之九十七的series killer都是獨行俠,不會有同夥,既然是單槍匹馬,所以在北海道大白天的首樁謀殺不可能是吸血鬼所為。而且每個犯案現場的被害人都沒有遭到吸血的現象。」宮澤說,
「為什麼都是獨行俠?怕另一個人畏罪自首嗎?」阿不思顯然對宮澤的看法很有興趣。或是對宮澤這個人很有興趣。
「每個連續殺人狂都想藉著凌遲、殺戮、姦屍成為當下的上帝,但是……」宮澤冷冷地說:「上帝只能有一個。」
阿不思露出「原來是這樣」的表情。
「我們要逮到他。」無道的聲音比劊子手還要冰冷。
「是嗎?」宮澤突然發覺自己終究掩飾不了對老闆們的不屑,說:「這個人的手可以將孕婦的肚子撕開,又可以像你們一樣在天花板跟柱子上跳來跳去,雖然不怕光,但也許你們會比我更清楚這是什麼樣的怪物,何必來找我?」
無道沒有被激怒,只是機械說道:「他已經成了麻煩。幫我們找到他。」
阿不思笑著:「既然兇手不是吸血鬼,也不可能是人,看來我們彼此都有合作的理由,不是嗎?我們會給你額外的報酬。」
宮澤直接了當地說:「我收到的髒錢夠多了,我今天會來,不過是怕了你們。」他的雙腳已經不抖了,也許他正在端架子,好討回喪失殆盡的一絲尊嚴。
阿不思並沒有生氣,無道更是面無表情。
「或許我們還有你想要得到的東西?」阿不思笑著,兩只耳環叮叮噹噹。
「或許我現在就殺了你。」無道在恐嚇的時候,語氣也沒有特別提高。
宮澤的氣勢迅速癱洩掉,他在心裡不斷咒罵著自己。
「拜託你囉。」阿不思微笑,緩和著不愉快的氣氛。
「首先我們一定要知道他為什麼要挑懷有畸形兒的孕婦下手,看看是不是跟某個神秘教派的儀式相關。」宮澤實在不喜歡這種窩囊的感覺,只好繼續單純的分析:「如果你們只是想找到他,你們也知道應該去研究研究誰可以掌握東京所有畸形兒的資料,然後針對特定人士做調查。」
阿不思點點頭,從公事包裡拿出一份資料說:「跟我們想的一樣,截至今天全東京有七百三十六個已經接受醫院檢查跟登記的孕婦,其中有十個健康的孕婦是被組織選定的糧食,受到特定保護中,有五個孕婦被檢查出懷有先天畸形兒,其中有三個已經受害,一個在上個禮拜接受人工流產,目前只剩下一個懷有畸形兒的女人。」
宮澤疑惑了,說:「殺胎人在東京已經殺了六個孕婦,但這些受害者裡面卻只有三個人到過醫院檢查、留過記錄?難道他不是從醫院的就診資料中挑選被害人的嗎?」
阿不思點點頭,微笑:「所以他一定有別的方法找出懷了怪嬰的孕婦。」
宮澤拿起桌上為他準備的咖啡,將一口含在嘴裡咀嚼著,皺著眉頭。
真是怪異,難道兇手是個密醫?
「依照你們的推算,東京現在大概有多少個孕婦?」宮澤將咖啡吞下。他知道全世界就屬日本的各項人口統計最為精確,因為吸血鬼的統治勢力必須仔細計算出哪些人口應被選作皇族進食的餐點,哪些人口又應選作大量豢養於地底血獄的菜人。
「約在一千到一千兩百人之間,估計不知道懷了畸形兒的孕婦可能還有三人到五人間。」阿不思顯然準備充分。
這樣啊……
「所以你們現在一定派了人保護那個到過醫院檢查、目前還活著的畸形兒孕婦了吧?」宮澤看著阿不思。
阿不思點點頭。
「算我多事,你們派了什麼特種部隊去<保護>被害人?吸血鬼飛虎隊?吸血鬼三角洲部隊?吸血鬼反恐特警組?吸血鬼忠勇大刀隊?」宮澤滿口胡說八道,他就是無法習慣自己居然跟吸血鬼老闆好好地懇談。
「你一定聽過牙丸組吧。」阿不思淺笑,牙丸無道在一旁冷冷未言許久,此時眼睛卻發出驕傲的光芒。
黑夜初降,五個身穿銀色風衣的高大男子分別站在五個方位,凝神觀察附近的任何風吹草動,五個方位的中心,是一個正在焚香求佛的單身孕婦,遠山青子。
「嗯,擅長精神戰鬥的白氏,喜歡肉搏戰的牙丸組,是我大老闆日本吸血天皇的兩大得力部隊,你們兩支繁衍的純種吸血鬼是全世界最多的,不曉得哪天想到又要建立大東亞共榮圈超級大血庫了吧。」宮澤嘴巴不饒人,但他的雙腳忍不住又抖了起來。
此時宮澤發現周遭的吵雜聲都靜了下來,只有一旁走過的服務生手中的咖啡瓷盤不斷發出無法拿穩的碰擊聲。
阿不思兀自微笑。
無道的身上不斷發出驚人的殺氣。
「佛菩薩啊,請給我指示,告訴我應不應該將孩子生出來……」青子眼淚噗簌簌流下,跪在蒲團上的她手中的木魚一直沒有停過。
善良的她被男人在暗巷玩弄後懷孕,跑了兩次醫院檢查,即使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是天生殘缺,但青子的心中一直很掙扎,很痛苦。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也許這正是神明帶給他的考驗。
一道張狂的黑影劃過月色,重重地落在離青子公寓家不遠的屋頂上。
「牙丸鐵血,東亞無敵。」無道的聲音鏗鏘有力,像擊在岩石上的寒鐵。
「東亞無敵,那何必需要像我這樣一個小小角色的幫忙?」宮澤打了個冷戰,看了看阿不思:「她是個很幹練的女人,找她便行了。」
「我們搞不清楚一件事。」阿不思將一張照片遞給宮澤,宮澤倒吸了一口氣。
張狂的黑影慢慢站了起來,高大,而模糊。
五雙冷酷的眼睛早就盯著他。
「好像是同類?」一個牙丸武士慢慢挪動身體,小心接近著不到三十公尺的高大黑影。
其餘四個方位的牙丸武士按兵不動,凝神觀察著出手的時機。
「報上名字。」牙丸武士銀色風衣揚起,露出腰際上的銀色貝瑞塔92F手槍,上膛。
「我不跟死人說話。」模糊的黑影似乎有張相當模糊的臉孔。
牙丸武士貝瑞塔手槍舉起,扳機扣下,火藥擊發,子彈高速旋轉。
照片上的男人是具慘不忍睹的屍體,顯而易見的,他生前遭受過非常恐怖的凌虐。
四肢斷折,胸口凹陷,連肋骨都一齊翻刺了出來,五官血肉模糊。
「是徒手,每一個打擊都是徒手。」無道說。
「但這個男人沒有懷孕。」宮澤沉吟著,看著照片。
「不,重點是,這個叫寧靜王的男人是我們中的一份子,而且是箇中好手。雖然上個月因為叛變了組織逃亡,不過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壞胚子,窮凶極惡,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兇。」阿不思淺淺笑著,絲毫沒有嘆息之意。
「寧靜王?現在他看起來果然很寧靜。但你們憑什麼認為殺死這個吸血鬼的正義之士就是殺胎人?」宮澤喝完最後一口咖啡。
阿不思推了推紅邊膠框眼鏡,說:「我們有最好的勘驗師,專門處理<下手的人是誰>這樣的問題。很準喔,如果有知名的吸血鬼獵人膽敢跨海在東京都狩獵我們,立刻就會被查出是誰,天涯海角我們也會反過來狩獵他。」
掏出手槍的牙丸武士跪在地上,脖子上的腦袋歪歪斜斜垂著,兩隻眼珠因為壓力急速膨脹的關係,像陀螺一樣詭異地旋扭著。
「一起上。」一個牙丸武士才剛剛說完,兩袖刷出兩把鋼刺,黑影就從他的頭頂略過,然後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腳好像快陷進水泥屋頂裡。
碰!他的腦袋整個碎裂。
「快走!交戰不是我們的任務!」餘下的三個牙丸武士飛快朝三個方向離去。
然而模糊而巨大的黑影卻一點狙殺他們的興趣都沒有,他只是抽動鼻子,然後朝咚咚木魚聲重重踏步前進。
「嗯,這種虐殺吸血鬼的重手法你們見過嗎?建過檔嗎?」宮澤問。
「類似的重手法不少,但是殺胎人的手勁偏向氣擊很多,而不是純粹的怪力。這樣的手法很罕見,即使是最優秀的、最勤於鍛鍊的吸血鬼獵人也只能說跟他不相上下。」阿不思聞著咖啡,說:「善使氣擊的吸血鬼很少,因為細胞變異的關係,極少有吸血鬼能夠習慣人類發明的武術。」
「所以殺胎人是人類的機率大了些?難道沒有像是狼人啊還是其他的怪物?」宮澤問,雖然他也認為殺胎人是個人類。
「我們列了一份世界有名的吸血鬼獵人的清單,但論錄影帶裡的體型、跟從步距研判的的速度,以及這樣的重手法,沒有人符合。」阿不思選擇性回答了宮澤的問題。
「嗯。」宮澤又陷入沈思。
此時,阿不思放在桌上的傳呼機響了,她拿起來,笑笑地看著上面的簡訊,說:「任務結束,死了兩個,逃回了三個。對方果然有兩下子。」
「是同類嗎?」無道面無表情。
阿不思笑而不答,因為簡訊上並沒有註明這點,顯然那些飯桶也沒能觀察出來。
宮澤則思考著照片中慘死的寧靜王,跟這些懷了畸形兒而遭到謀殺的孕婦有什麼關連性。
乍看之下,孕婦,或者說是畸形兒,是特意遭到鎖定的謀殺焦點,而寧靜王則是突發奇想的殺戮,很可能只是不得不為的遭遇戰。
但,如果這些吸血鬼老闆只是想得到這種答案,他根本不必要出現在這裡。
「宮澤警官,你應該知道我們需要你了吧,我們想借重你的推理天才,不只想找出殺胎人是誰,也想瞭解他的動機跟犯案模式供我們建檔研究,你要什麼資料我們都會詳盡地補給你,包括十分鐘前在台場東雲慘死的孕婦,以及我們兩位牙丸成員的驗屍報告。」阿不思甜膩地笑著:「而從這一秒鐘開始,升你為極機密重案組的課長,直屬我們牙丸組,不必再聽其他人類的指示。」
「真是步步高升啊。」宮澤冷笑,站了起來:「先給我寧靜王的背景資料吧,包括一些具體的描述跟他做過哪些事,最好去做做吸血鬼訪談再告訴我。還有,我要知道那些孕婦是如何被殺掉的精細過程,總之資料越多越好,亂七八糟也沒關係,我自己會找出最有用的部分,千萬別自作聰明幫我挑。」
阿不思愉快地點點頭,無道則依舊是撲克臉。
「還有,以後別叫我警官,叫我忠狗或奴才就可以了,別污辱警官兩個字。」宮澤自嘲,轉身離開藍圖咖啡店。
半小時後,遠山青子的單身公寓被黃色的封鎖線圍得密密麻麻,青子的屍體倒在小小的佛堂前,死因是腰背部被不明凶器貫穿,脊椎骨斷折撕裂,肚裡的嬰兒硬生生被兇手從背後連同子宮一齊拔出。
嬰兒有兩張臉,頭部嚴重畸形,他的眼睛憎恨地看著天花板,死因:胸腔爆裂。
一份小報透過種種非正式的管道得到消息,大膽披露此連環兇殺案的部分真相,東京都人心惶惶,稱變態兇手為「孕婦裂腹殺手」。
隔天,撰寫此一新聞特輯的記者失蹤,從此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