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 (五)

海門終於站在巨大的怪岩前,而不是站在摩賽爺爺的背後。

村子裡的人,不管是像我一樣的人類,或是流著古老狼族血液的半人類,都屏息等待海門跟巨岩搏鬥的一刻。

前幾天我在地下密室吃點心時聽村長說,假若海門真的擊敗摩賽爺爺,他一樣沒辦法推開那塊比他還高出三個頭的巨岩,因為那巨岩不僅又肥又重,更重要的是,它的屁股與底下的土壤緊緊抓在一塊了,比摩賽爺爺的腦袋還要頑固地黏在地上。

除非海門變身成狼。

跟傳說不同的是,狼人可以在大白天自由變身,而不限於什麼月圓之夜,蓋雅爺爺自己就示範變身好幾次給海門看過,我跟狄米特在一旁觀看,都已經從嚇得半死到見怪不怪了,但資質魯鈍的海門卻始終抓不到竅門。

說偏了。總之那些急切想見識歐拉後裔變身的猶太村人們,已經不介意其他依舊蒙在鼓底的人類村民可能產生的驚懼反應,就算海門在大白天、大庭廣眾下變身成狼,他們滿足的心情絕對會壓過處理善後的麻煩勁。

有次村長一邊翻著集中營的黑白照片時,一邊語重心長說:「雖然白狼一向是狼族血統最珍貴的武器,但是上次一路斬殺吸血鬼、領導眾人擊敗希特勒的,卻是再平凡不過的狼族英雄歐拉。唉,白狼又如何呢?從一開始大家對歐拉的信任就遠遠超過法可,而現在,大家對歐拉後裔的寄望自然也高得多……海門那孩子為什麼還不想變身呢?真是……青春期的孩子真是令人擔憂啊……」

最近村長的孫子麥克、大嘴叔叔的兒子盧曼,小學時常坐我隔壁的哈柏瑪斯等等十一個年輕人,都已經學會變身成狼了,身為眾人目光焦點的海門,他的壓力可想而知,雖然海門的腦袋一向無法讓煩惱駐足太久,但整個村子裡的人還是不斷鬼鬼祟祟地騷擾海門,害得海門也開始自責起來。

其實連我都偷偷在想,其他人變身成狼人後,力量是人類形態的五倍、速度是三倍、爆發力是十倍,更不用說那堅硬似鐵的皮毛……如果海門變身成狼,不知道會有多厲害啊!

 

 

「呼,你真的好大啊!」海門摸著巨岩璧上深褐色的青苔說道。

巨岩底下藏著傳說中所向無敵的兵器,兩把巨斧,海門外公最信賴的夥伴。那才是海門一直在追求的。即使從前海門根本不知道那兩把巨斧跟他崇拜的外公的關係,他就已經莫名其妙地在夢想擁有那兩把巨斧的快感了。

海門跟那兩把巨斧一定有某種命定的關係,就跟亞瑟王與石中劍的關係一樣。

「上吧!」狄米特笑笑,村長點點頭,示意海門可以動手了。

海門的雙手青筋暴起,我想所有人都聽到海門雙腳陷入泥土裡的聲音。

摩賽爺爺似笑非笑地看著海門,他的心裡一定正在說:「快點激發出你的潛力吧!否則你推一百年也不可能把這見鬼似的大石頭推倒的!」

海門可不這麼想,他根本無暇思考應不應該變成狼人的問題,他只是一股腦地施展全身上下每一吋肌肉裡,可能藏著的每一吋力量。

巨岩紋風不動,冷然看著海門。

對海門來說,這可是最安靜的激烈搏殺!他的眼神射出狂暴的氣燄,他顯然對巨岩的藐視感到很不滿、很不滿!

原本就已經鴉雀無聲的現場,在海門的雙腳再度重重陷入土地的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跟著陷入綿密的泥土裡。

啪!海門額上的汗水沿著鼻樑滴落。

「幹倒它!」山王突然大叫。

此時不知道我的耳朵怎麼了,我彷彿聽見那巨岩發出微弱的哀號。

那巨岩底部的土壤似乎鬆動了!

「這小子真有一套。」我爸瞪大眼睛說。

摩賽爺爺張開嘴巴,站在一旁的蓋雅爺爺一臉的沈鬱,其他的村人開始鼓譟起來,瘋狂地為海門加油,氣氛遠比「鋼鐵力量」比賽要熱烈千倍!

就在海門背上的肌肉響應大家的吼叫,啪一聲撐破了汗衫,巨岩吞吞吐吐、往後斜斜移動,拖出深深的紅色痕跡,我驚喜地大叫:「差一點點!差一點點!」

巨石沒有倒下,它被海門的怪力結結實實地往後推了五大步的距離,摩賽爺爺在歡騰聲中獨自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當時我可無暇回應摩賽爺爺迷惘的情緒,只是衝上去擁抱渾身是汗的海門。後來我才知道,海門真的厲害得很不正常,因為摩賽爺爺就算變身成狼人,在他年輕時也無法推開這塊巨石。當初這塊巨石可是四個狼人合力「插」在這裡的!

 

巨石底下是厚厚的黑色土塊,海門大字形躺在巨岩旁邊喘氣,他的笑容浸在晶瑩剔透的汗水裡,眾人在吆喝聲中扒開黑土,不久後便將深埋在黑土底下的傳說兵器掘出,大家爭先恐後地擠在巨斧旁東摸摸、西瞧瞧,議論不止。

該怎麼形容這兩把傳說中的巨斧呢?黑黝黝的、髒兮兮的,前刃開闊堅厚,後刃飽滿,但外型設計殊無特異之處,除了大!

毫無疑問的,這是真是兩把好大的斧頭!果然不是劈柴砍木的小角色,而是砍殺吸血鬼的將才!它的斧柄足足跟我一般高矮,它的斧面有一張半課桌這麼大!

「除了大,沒什麼啊?」我爸托著腮梆子說:「為什麼我們村子要跟它同名咧?」昨晚我爸還跟我說,他認為這兩把巨斧肯定是黃金做的,是這群猶太人把金子煉成斧頭後藏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但我問他:「什麼是不時之需?又為什麼要煉成斧頭而不是其他東西?」我爸則一臉高深莫測的怪笑:「天知道這群猶太人腦子在轉些什麼!」

史萊姆叔叔一邊摸著巨大的斧頭,發表出驚人的意見:「我還以為這是童話故事裡那兩把金斧頭、銀斧頭咧!沒想到只是大!」

我跟狄米特好奇地摸著斧柄,斧柄也是冷冷的金屬質感,上面紋著粗糙的幾何圖形,而斧面沿著刃口旁刻上「Owla Owla Owla OwlaOwla……」的字樣,狄米特說:「海門的外公一定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啃噬吸血鬼的樣子。」

山王拉起累得跟軟糞一樣的海門蹲在一旁,海門張開手掌,撫摸著他的新朋友。

這一年多來,我們四個小鬼在地下密室裡聽了太多關於這兩把斧頭的故事,而現在它就赤裸裸地躺在我們面前。

吸血鬼懼怕銀。但這兩把斧頭卻不加理會、蠻橫地用精鋼所鑄,沒有一絲銀摻雜在裡頭,歐拉只是在斧面偶而塗上一層銀漆,順便澆上幾層煤油。

這兩把巨斧純粹以無堅不催的巨力,橫掃吸血鬼千軍萬馬!

吸血鬼被歐拉碰上了,攔腰就是一記,幸運的吸血鬼馬上魂飛魄散,但遇到巨斧銀漆掉落的倒楣鬼,就得哀號打滾幾分鐘後才死。而雙斧交擊的瞬間迸發出的火光會令斧面煤油燃燒,兩把斧頭就像兩頭張牙舞爪的噴火龍在歐拉的掌底翻飛!

斧刃有些捲曲、磨痕、凹陷,那是它曾經砍斷一切的證明。

「了不起的傢伙。」山王很替海門高興。

海門點點頭,絲毫不見疲倦的神態,喜道:「好大啊!超威風的!」

蓋雅爺爺淡淡說道:「看看你能不能把它們舉起來。舉起來,就是你的。」

摩賽爺爺等人開始驅開眾人,大家圍著海門與巨斧一大圈,等著看海門表演。

村長的兒子麥克嫉妒地看著海門腳下的斧頭,而哈柏瑪斯更是一臉毫不掩飾的妒恨,他們從「白狼出現的警兆」後就被訓練成狼人,也鍛鍊出了一身武技,卻與狼人最強的武器無緣。

他們在鋼鐵力量比賽中全輸給了海門,在不到一秒的時間。也許他們連作弊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扳倒了,所以他們現在只能眼睜睜地看海門摩拳擦掌。海門從小就因為是孤兒而被他們整天欺負,而猶太大人們也下意識地將海門與「代表戰爭的歐拉」聯想在一塊,所以連收容海門的遠房親戚都對他冷眼以待,只有曾經與歐拉並肩作戰的摩賽爺爺與蓋雅爺爺反而對海門青眼有加。

而這個傻小子因為「白狼出現的警兆」逆轉了大家對他的看法,即將繼承對抗邪魔的勇氣。

「加油!你可以的!」我大喊,看在對角的麥克白了我一眼。

我知道舉起巨斧絕不容易。

摩賽爺爺說過,連狼人自己要舉起巨斧都是很困難的事,巨斧之重之沉,令綁住歐拉與巨斧之間的鐵鍊不知道斷過幾次,後來找來粗肥的坦克履帶改造後,才湊出合用的揹帶。

海門也知道這一點,他吐了吐口水在掌心,十指虛抓,調節呼吸。

 

巨斧光是柄的部份就很沉,海門只得半蹲著,先將柄上的汙泥擦落,再慢慢拉起,海門興奮的表情中摻雜無法相信的錯愕,他一定親手感覺到那股無法抗衡的沉重。

就算海門舉起了跟我一樣高的巨斧,也很難想像它被自由揮動的樣子。那一定非常壯觀啊!

海門吃力地晃動著,比起推開巨石時,海門的表情複雜許多。

巨斧慢慢離開地面幾吋,然後很快又回到地上。海門重重喘了一口氣。

「歐拉有多高啊?」山王問。

「高海門一個拳頭吧。」摩賽爺爺說。

海門深深吸了口氣,兩掌繃緊,身子微微向後一仰,身體好像發出肌束劇烈拉扯的聲響。海門不是個擁有大塊肌肉、那麼沒有美感的壯男,他身上的肌肉全都非常有彈性、緊緊地包覆在身上,力氣遽增時肌肉會略微膨脹、微微扭曲。此時他的肌肉似乎已經到了極限,我知道。

但海門仰起了身子時,巨斧也再度離開地面,半舉在空,全村人發出「歐~~~~」的聲音回應著。

海門面無表情地看著被自己舉起的巨斧,一動也不動,呆滯得很可疑。

「他還有呼吸吧?」我爸哈哈大笑,叉著腰說。

麥克、盧曼、哈柏瑪斯冷冷地相識一眼,大概很不服氣,狄米特瞪了他們一眼,說:「你們以為力氣增加五倍,爆發力增加十倍,就能夠舉起這兩把大傢伙嗎?」可惜他們距離我們太遠,根本沒有聽到。

蓋雅爺爺示意眾人噤聲,說:「玩看看,揮看看。」他一定很希望現在海門能夠變成狼人,好好地耍弄這兩把巨斧,不要再以人類的姿態突破所有不可能的限制。

海門沒有點頭,沒有搖頭,只是呆呆地將巨斧往上有舉高了兩吋。

此時三輛吉普車駛進了村口,我認出開車的其中一人是一年不見的賽辛,但更顯眼的是擠在後座的大肥肉阿格,他打呼的聲音我遠遠就聽得見;妮奇雅坐在另一台吉普車上,旁邊坐了一個年老的長者,後座是一箱箱的鐵箱,可以想見是新火藥與新武器;另一台吉普上上則坐了兩男兩女,都是我沒看過的,大概也是新一代的吸血鬼獵人吧。他們顯然是來觀看巨斧節的大高潮的,但慢了好幾步。

海門當然對這些外來者的到訪沒有反應,但他的眼神也不在專注在兩把斧頭上,而根本是渙散了。

「他的腦血管該不會是爆了吧?」哈柏瑪斯訕笑,山王瞪了他一眼,哈柏瑪斯的頭隨即低了下來。山王本來是保護海門的孩子王,現在更是誰都不敢惹的白狼。

那幾個人下了車,跟蓋雅爺爺點頭示意,而站在妮奇雅旁邊的不知名老者一臉驚詫地看著海門。

蓋雅爺爺瞇著眼睛,好像正在回憶裡搜尋該名老者的資料。

但眾人的焦點並沒有被分散,還是聚集在僵硬的海門身上。

巨斧微微晃動,海門的身子像酒醉般斜斜晃動,看來巨斧就要開始在海門手上翻騰了!

「了不起!」山王吆喝、帶頭鼓掌,大家就像瘋子般用力叫囂鼓掌,而海門蒼白的臉上一滴汗也沒有,依舊以怪異、遲緩的動作慢慢跟巨斧一起晃動。

遠遠的,一隻沒來頭的黑鳥從天空飛落,莫名其妙地停在晃動中巨斧上,雙爪抓著斧頂啞啞怪叫,我的媽呀!是隻烏鴉!

「走開。」身為森林之神代表,山王怒氣沖沖地瞪著不識時務的烏鴉,那烏鴉驚懼地震翅飛走,留下漫天黑羽毛。

那不知名老人已經跟妮奇雅等人走到蓋雅爺爺的身旁,蓋雅爺爺恍然大悟說道:「你是賓奇!」

那老人不斷點點頭,卻說出最令人無法接受的話。

「蓋雅啊!那孩子不是歐拉的孫子啊!」

我的眼前發黑,轟的一聲,海門手上的巨斧摔落。

 

海門呆呆地看著天空,過了幾秒,又看了看鼠蹊部。

「疝氣!是疝氣!」史萊姆叔叔大叫,懷特醫生像被冷水潑醒,也大叫:「就是疝氣沒錯!」幾個大人慌忙衝上前去扶住慢慢軟倒的海門。

我急切地問狄米特:「什麼是疝氣?」

狄米特搔著大草帽裡頭的腦袋,說:「就是脫腸,海門用力過度了。」

我簡直要哭了:「會死嗎?」

狄米特搖搖頭,說:「放心,只需要開刀,然後躺幾天就行了。」

我們沒有衝上前去,那只會阻礙大人們急救海門,海門被抬到懷特醫生家裡,不曉得是不是要立刻開刀。

另一個我們沒有跟上去的理由,就是那個叫做賓奇的老人所說的話。

黃昏的紅光印在賓奇老人的臉上,他的眼睛從蓋雅爺爺的臉上移到躺在地上的巨斧,嘆道:「幾年沒見面了,現在居然要告訴你這樣的消息。」

蓋雅爺爺顫抖著,那是我第一次看見蓋雅爺爺脆弱的模樣。蓋雅爺爺應該是沒有什麼妖魔鬼怪可以嚇倒的強者,就算全世界幾百幾千個吸血鬼站在他的面前,手無寸鐵的他一定也是漠然以對。

但現在他動搖了。

蓋雅爺爺的身旁被猶太村人合攏包圍,賓奇老人欲要開口,卻被村長伸手阻止,說:「我們去林子裡談。」說完,大家便拋下兩把巨斧(反正也沒人偷得走),在凝重的氣氛中走進林子裡。

「回家吃晚飯嗎?」我爸粗聲說道,他從不過問我為何跟這群猶太人過從甚密,他是個懶得種族歧視的粗人。

「管我!」我的不安無從宣洩,跟著大家走進林子。

狄米特侷促的腳步告訴我他心中的不安,但麥克與盧曼大聲的講話聲卻讓我感到憤怒。

大家走到林子的深處,村長看著賽辛說:「這位朋友是?」

賽辛介紹:「賓奇是歐拉巨斧的製造者之一,蓋雅跟摩賽應該見過的。」

妮奇雅淡淡說道:「七天前我們在布拉格無意間碰到他的,聊起了海門,所以就把他帶來了。」

賓奇老人看著自己手上厚厚的乾繭,說:「三十七年了,我還記得跟師匠一起在新起的爐旁打那兩把巨斧時的樣子,那時候我還很狐疑地問:是什麼人要打這麼大的斧頭?舉得動嗎?要砍大白鯊嗎?現在想起來還真是不可思議……」

蓋雅爺爺明顯失去耐性,問:「賓奇,為什麼說海門不是歐拉的孫子?瑪莎在生海門的時候,我在巨斧村,不會錯的。」

賓奇老人說:「海門或許真是瑪莎的親生兒子,但瑪莎卻不是歐拉的親生女兒啊!」

摩賽爺爺用力拍著腦袋,大叫:「怎麼可能!」

賓奇老人難過地說:「我聽說白狼出現了,但瑪莎的的確確不是歐拉親生啊!你們一味把希望寄託在那孩子身上,真是太殘忍了!」

蓋雅爺爺宛若五雷轟頂,呆問:「我從未聽歐拉提過這件事……」

賓奇老人不忍注視蓋雅爺爺失望的表情,看著雙手的厚繭說:「瑪莎是師匠臨死前托付給歐拉的,她是師匠的小孫女,那時瑪莎只是個嬰孩,師匠家裡又遭逢巨變……歐拉他一口就答應下來,也真的將瑪莎視為己出。」

蓋雅爺爺閉上眼睛,嘗試消化這殘酷的事實。

我開始哭,狄米特也哭了。

海門也遲早會哭的。

海門身上毫無狼族的血統,他的母親原是個在鑄爐旁啼哭的可憐嬰孩。

我的心好疼、好酸。海門失去了一切。

 

 

 

海門在懷特醫生家裡床上躺了三天,就嚷著要下床。

「別急著下床嘛,多休息一下囉。」我說,好奇地掀開海門身上的被子,假裝要偷看他的腹股溝。

「喂!」海門紅著臉把被子壓下。

「那麼急著下床做什麼?」山王坐在屋樑上吃香蕉,俯瞰著海門。

「我要再玩玩那兩把巨斧,那天是因為我推大石頭用了太多力氣,所以才會……那個那個……」海門越說越無奈。

「脫腸嗎?」狄米特笑出來了。

其實海門早就醒來了,卻沒有人敢告訴他他真正的身世,更沒有人忍心告訴他,那兩把巨斧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那兩把巨斧一把給了村長的兒子麥克,一把給了哈柏瑪斯,這全都是村子大家商議的結果。海門一個人類血肉之軀,絕不可能將歐拉傳下來的巨大斧頭使得出神入化,與其如此,不如將雙斧分執,讓新一代的狼人戰士擁有這兩把暴力武器。

「其實那兩把斧頭醜死了,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我說。

「沒錯,又笨又重的,不如我們重新打兩把輕一點的斧頭如何?」山王將香蕉皮丟下。

「啊?」海門錯愕的表情。

「好好休息吧。」狄米特笑著,將他的草帽蓋在海門的臉上。

 

 

 

又過了兩天,在一個天氣晴朗的午後,海門看著窗外小雀不斷嘻弄樹梢上的陽光連續三個小時,終於不顧所有人的反對跳下了床,走到村子的巨石廣場。但廣場上除了那一塊被怪力推開的大石頭外,什麼也沒有。

「斧頭被摩賽爺爺暫時收走了嗎?真麻煩。」海門搔搔頭。

「我……我去找摩賽爺爺跟你說吧。」山王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漫步走去摩賽爺爺家裡求救,希望由那堆無情無義的老人開口跟海門說明白。

狄米特跟我拉著海門走到樹林裡亂晃,但海門顯然心不在焉,嘴裡一直掛念著他那兩把大斧頭。

「真搞不懂那兩把大斧頭有什麼好的。」我說。這其實是真話,現在是個子彈飛來飛去的年代,兩把大斧頭就像可笑的玩具,我是說,如果扣除它那輝煌的歷史戰績的話。

「有什麼好的?我總覺得那兩把斧頭輕輕一揮,就可以颳出一陣狂風似的!」海門裝模作樣、空揮著不存在的巨斧,他那稚氣的樣子跟他壯健的身子居然毫不矛盾地搭配在一塊。真教我更加難過。

「你乾脆拿兩把大電風扇不更涼快。」我沒好氣說道。

「哈!」狄米特只會乾笑。這個沒用的笨蛋。

突然間,我們的頭頂越過幾道黑影,帶過一陣風。

我們不約而同抬起頭來,四個狼人站在樹梢上叉腰擺頭。儘管狼人的模樣乍看下極為神似,但從毛色與體態來看,我很快就認出他們四個是麥克、哈柏瑪斯、盧曼、拉崗,他們四個人從小就喜歡欺負海門,在他們是人類時是討厭鬼,變成狼人後還是一樣不成熟。

「喂!雜種!跳上來啊!」麥克譏笑道。

海門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並不作聲,反而是我生氣地對著那四個不懂事的小壞蛋喊叫:「嘴巴乾淨點!」

「哈!你們一定不敢告訴這個雜種他爺爺只是個打鐵匠的兒子吧!」盧曼的肩膀抖弄著。

「你們敢亂講話,我就告訴摩賽爺爺去!」我怒道,但我不敢看身旁的海門。

「啊?」海門不明究理,只是疑惑。

「雜種!感謝你曾祖父打了兩把這麼棒的大斧頭給我們!這樣才有道理嘛!」麥克得意地看著海門,他毛茸茸的身體理藏著邪惡的企圖。

「斧頭是我的!」海門大吼,他什麼都還沒搞懂,但這件事他可是十分清楚的。

「摩賽跟蓋雅還有麥克他爺爺,已經決定把斧頭給我們了!」哈柏瑪斯大笑,他一向是麥克的好走狗。

「放屁!」海門震怒。

麥克聳聳肩,嘲諷似地瞧著他身邊的三個跟班,三個跟班一齊哈哈大笑。

 

「雜種!你根本不是狼族!你能像我們這樣嗎?」拉崗鼓起毛茸茸的胸膛大笑,兩手揮拳,拳拳不懷好意地瞄準海門。

我氣得發抖,麥克看了他身邊的拉崗一眼,露出尖銳的牙齒笑笑,隨後四人一躍而下,轟然站在我們面前。

「我們忍耐你很久了,你是什麼東西?」麥克睥睨著海門,他原本矮海門一個頭的,但變身成狼人後反而比海門高了兩個頭。

這些可惡的混蛋,居然趁著山王不在的時候欺負個性溫和的海門。

「我不想打架。」海門努力壓抑脾氣,我緊緊拉著海門,雖然我的忍耐也到了極限,要是我可以變成狼人,我一定要揍扁他們。

「不想打架?哈!你在說什麼啊?」麥克的巨掌捏著海門的臉頰,說:「憑你打得過我嗎?撐得了我一拳嗎?」

他們四個巨大的狼人將我們圍了起來,惡狠狠地氣燄令我感到不安。

「奇怪,我怎麼記得白狼是我們這邊的?你們想挨揍嗎?」狄米特銳利的眼睛看著麥克,不閃不避。

「等等,我想想唷……白狼好像是個會發光的狼人,而你……..」麥克用手抓著額頭上的褐毛假裝下入沈思,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將狄米特高高舉起,往樹上一丟,狄米特撞上大樹,吃痛地爬不起來。

麥克大笑:「我想起來了,你也是個人類嘛!」

話才剛說完,麥克的雙腳離地,五官震動。

「不要欺負狄米特!」海門怒道,他的拳頭鑽進麥克喉部的茸毛裡。

麥克的大手將海門的拳頭拿開,狠狠說道:「這就是人類的力量嗎?也不過如此。」

海門跟我想繞過麥克他們扶起狄米特,但我卻被拉崗抬起雙腳,倒抓起來。

「幹什麼!」我既驚慌又憤怒。

海門又想要動手,但他的脖子立刻被哈柏瑪斯勒住,動彈不得。我見過蓋雅爺爺訓練哈柏瑪斯勒技的樣子,哈柏瑪斯變成狼人後可以將鐵條夾在手臂中彎成「V」字形。現在海門的脖子就像被一頭巨蟒一樣纏住,別說逃開,連被折斷頸椎都很有可能。

「雜種,讓你掛著歐拉的名號太久了,想到就噁心。」哈柏瑪斯在海門的耳邊說道,將手臂勒得更緊了。海門臉漲得飛紅,但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麥克。

「你的人類朋友有沒有告訴你,你其實不是歐拉的孫子吧?」麥克一拳痛擊海門的肚子,大叫:「你那早死的媽是歐拉可憐收養的!你根本跟歐拉沒有一點關係!」

麥克繼續大叫著我不願意聽到的刻薄言辭,他的拳頭繼續招呼在海門的身上,像是要把海門全身筋骨都拆了。

「你真該看看蓋雅跟摩賽那兩張臉!他們會把希望砸在你身上,真是個笑話!」麥克的拳頭將海門打彎了腰,海門的手緊緊抓著哈柏瑪斯的勒臂。

海門流下眼淚,我知道那並不是身體的痛苦。

我聽見一顆最誠摯、最純淨的心破碎了。

「夠了吧!」狄米特怒吼,衝過來一腳踢向麥克的下陰,麥克吃痛,一拳轟向狄米特,狄米特機靈地閃開,卻仍被拳風掃在地上,愛佔便宜的盧曼一腳踩在狄米特的身上,狄米特瞪大眼睛無法發出聲音。

「他會死的!」我尖叫,狄米特可沒有海門那樣銅筋鐵骨。

「尿一下不會死的。」盧曼發笑,並沒有繼續踩狄米特的意思,卻直接在狄米特的臉上拉尿。

當黃色的尿水淋在狄米特的臉上時,哈柏瑪斯飛了起來。

 

原本正欣賞狄米特受辱的麥克感到頭上一黑,忙回過頭來,卻被從天而降的哈柏瑪斯壓倒,海門一腳踩著還不知道為何會被摔出去的哈柏瑪斯,像一枚砲彈似衝向張大嘴巴的盧曼。

海門的拳頭從背上弓出的時間,聽說只要0.015秒。

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是站著呼吸的,都禁不住這樣的暴力加速度。

「嗚!」盧曼往後飛倒,尖牙在嘴裡亂七八糟地攪開。

但從未反擊過的海門,拳頭裡積壓的不只是憤怒,還有千斤萬擔的委屈。他怒吼著:「別太侮辱人!」海門的上鉤拳像鐘擺似轟在盧曼的胸口,盧曼在眨眼間就退化成人形,飛了出去。

「見鬼了!」拉崗放下我的雙腳,怒氣騰騰地躍向身旁的樹幹,藉強大的反作用力彈向海門,海門大吼,沒有任何準備動作就朝飛快衝來的拉崗揮出一拳,一人一狼就這麼硬生生對轟!

我坐在地上,看著拉崗的身形在半空中一挫,就像高速噴射的飛機撞山般愕然落下。而海門根本沒有挨上拉崗那一拳,就已經用快得不可思議的拳頭將一頭狼人轟昏,提早0.015秒結束對決。

「你真的以為你是最強戰士的孫子?」

麥克的聲音從樹林頂端傳來,他不知道何時已經竄到樹幹上,一手抓著樹枝晃動身子,眼睛瞄準海門,打算等一下一鼓作氣用重力加速度朝海門頭頂轟下。

「應該教教你狼族跟人類之間的分別了,你誤會自己太久了。」哈柏瑪斯揉揉酸痛的手臂,站了起來,他的拳頭可以將鐵籠打歪。

兩個狼人的傾力一擊,已經不是惡作劇的層次。而是謀殺。

海門很笨,打架也很笨。他只懂得揮拳。他一定會完蛋的!

「快逃!」我大叫。

一個狼人自樹梢怒吼,一個狼人站在海門五步前弓起身子,他們比野獸兇猛得多。

「我很笨,但打架的事只是加法。」海門被撕開的衣服裡露出鮮紅的爪痕,眼神裡充滿憤怒的火焰:「我從不認為我會打輸五個麥克加五個哈柏瑪斯。」

我獃住了。那一剎那我覺得海門的身影變得很巨大、很巨大。

麥克舉起雙臂,雙掌緊握成球轟下,海門卻不加理會這雷霆萬鈞的氣勢,衝上前一記左鉤拳朝哈柏瑪斯的下顎揮去,哈柏瑪斯往後急縮躲開了這一拳,卻沒有躲開海門接踵而來的抱擊。

海門與哈柏瑪斯滾在地上,從天而降的麥克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看著哈柏瑪斯的嘴裡吐出午餐中的馬鈴薯碎泥,兩雙眼睛翻白後,鼻孔又灌出鮮血。

「我的外公是歐拉!這樣夠清楚了嗎?」海門大吼大叫,他的聲音夾雜著哭泣的鼻音,哈柏瑪斯被海門從背後奮力抱住肚子,然後他得嚐嚐全村最恐怖的腕力。

「放開他!」麥克大叫,哈柏瑪斯再吐的話,恐怕要吐出肝臟了。

「好啊!」海門真的丟開奄奄一息的哈柏瑪斯,掄著拳頭箭步向前大叫:「是該輪倒你了!」

麥克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眼中的氣燄全消。

「小心!」我尖叫。

拉崗滿臉是血、突然拔身自海門背後一踢,海門被踢翻在地前,麥克隨即一腳踢向海門的臉,海門三百六十度在空中轉了一圈後倒地,隨即被麥克與盧曼壓在地上拳打腳踢。

兩隻巨大的野獸瘋狂毆擊著海門,被壓倒在地上的海門居然不閃不擋,兩隻拳頭毫無章法地朝麥克與拉崗的身上亂打,海門的臉上濺滿鮮血,身上的抓傷觸目驚心。

突然,麥克一拳命中海門的胸膛,那巨大的聲響令我驚慌莫名。

我連忙抄起地上的尖石用力往麥克後腦重重一砸,麥克怒目回頭,我手裡又是一塊尖石飛去。海門趁勢爬起,抓住拉崗的左手一折,拉崗哇哇大叫,看著像軟水管一樣的手臂呆住。

「可惡!」麥克罵道,額上流出鮮血,轉身隨手用力一揮,我昏了過去。

 

 

 

當我有點知覺時,額頭上冰冰涼涼的。

我睜開眼睛,媽媽憂心忡忡地看著我,說:「醒了?山王背妳回來的。一個女孩子家跟人家打什麼架?」

我虛弱地回嘴:「妳還不是在酒吧裡跟兩個男人打過架?還救了老爸?」

如果是山王背我回來的,那海門一定沒有大礙。

媽媽皺著眉頭,說:「不要什麼都拿媽的事回嘴。妳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海門闖出大禍了。」

我搖搖頭:「是他們先欺負海門跟狄米特的。」

媽媽的眼睛溼溼紅紅的,說:「欺負海門?海門把哈柏瑪斯的肋骨折斷了三根,把盧曼打到送到城裡的醫院觀察腦震盪,把拉崗的手折斷,還差一點殺了麥克!」

我驚叫:「差一點殺了麥克?」

媽媽點點頭,難過地說:「聽說麥克把妳打昏後,海門一拳就把他的下巴打歪,還把麥克的左眼打瞎了!現在麥克在懷特醫生家緊急救治。」

我哭了出來,這個笨蛋現在不知道怎麼了。

「都是麥克的錯!他不應該譏笑海門的!」我抱頭痛哭,額頭上滾燙著。

「海門這麼強壯,根本不應該這麼衝動,說誰欺負誰都太早。現在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媽媽將我壓在床上,重新將冰毛巾放在我的額頭上。

「妳不懂啦!海門是什麼樣的人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哭,胸口悶得厲害。

媽媽根本不知道,如果海門不動手,被送進醫院的決不是麥克他們。

我只是痛哭,媽媽拍著我的背,說:「狄米特也是這麼說。沒事的,海門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但妳爸擔心村子已經容不下他。妳乖乖睡,晚點我跟爸去找狄米特的爸媽商量該怎麼幫海門,好不好?」

我點點頭,我的頭好痛。

我閉上眼睛再度沈睡。

在夢裡,我看見海門的拳頭,直直地、直直地、直直地將麥克的眼珠子打碎的樣子。

 

「快醒來!快醒來!」我爸爸大叫著,將我用力搖醒。

我緩緩睜開眼睛,卻見房間的擺設快速地移動,原來是爸爸正抱著我衝下樓梯,我看著爸爸焦急的眼神,忍不住好笑:「爸,我沒事啦,我好像已經退燒了。」

爸爸一腳踢開大門,抱著我往懷特醫生家裡衝去,說:「海門快死了!妳得去見見他!」

我嚇得說不出話,連怎麼開口發問都不曉得。

「海門到懷特醫生家跟受傷的麥克道歉,沒想到麥克他爸卻氣沖沖地回家拿獵槍,朝海門開了一槍!」爸爸焦急地說:「看樣子是活不成了。」

什麼?怎麼會這樣?

我號啕大哭,亂踢亂叫,爸將我放了下來,我大哭衝到懷特醫生家,懷特醫生家門口早就擠滿了人,麥克的爺爺,也就是村長,深鎖眉頭坐在一堆猶太人中間,麥克的爸爸不知所措地站在蓋雅爺爺面前,蓋雅爺爺嚴峻地瞪著他。

「海門呢!」我大叫,衝進人群,看見狄米特跟山王蹲在懷特醫生家門口的擔架上,一人一手抓住海門的雙手。

擔架上都是血。

海門胸口透著褐色的血漬,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我瞧著他,腦子陷入一面空白。

怎麼可能?我一定要用這樣的方式失去海門嗎?

「海門!」我跪在擔架旁,狄米特與山王的眼睛片刻不離海門,他們非常清楚這樣傷勢的後果。子彈差點穿透了胸膛,致命地留在肺葉裡。

海門沒有說話,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淚水,他堅實的胸膛虛弱地微微震動。

我看著海門,他憨厚的臉上試圖擠出一個笑臉,但悔恨與傷心卻滲透了他的臉孔。我知道,海門是帶著深沉的迷惘與失落,慢慢走進另一個世界的。

「海門……你很強的!你很強的!你快點好起來……我們去求蓋雅爺爺把那兩隻斧頭給你好不好!」我哭著,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多麼需要海門。

海門的嘴唇慢慢蠕動,我將耳朵靠在他的嘴邊,聽見他氣若遊絲的聲音說道:「那種東西,我不要了……」

我哭得好傷心。整個世界莫名其妙地扭曲、崩壞。

這個世界對海門好不公平、好不公平!

 

「蓋雅,把所有人帶開。」山王慢慢站了起來,他不再流淚。

我看著蓋雅爺爺,蓋雅爺爺凝視著山王。

「把所有人帶開。」山王嚴厲地看著蓋雅爺爺,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敢這麼對待蓋雅爺爺。

蓋雅爺爺緩緩點頭,村長趕緊吆喝所有人離開,但好奇觀望的村民卻越來越多,摩賽爺爺與其他的猶太人憤怒地驅趕其他的村人,但人群卻始終無法散開。

「不要在這裡!大家快把海門抬到林子裡去!」村長急切地說,蓋雅爺爺陷入兩難的掙扎裡,但幾個猶太村人已經站上前,想將擔架抬到林子裡。

「我是白狼,在這裡,我最大。」山王斜眼看著那些上前的村人,說:「誰敢搬擔架,誰就要死。」

山王毫不理會人群裡的怒罵,他只是看著奄奄一息的摯友說:「海門,我要救你,你也要幫你自己。」

海門茫然地看著星空,他似乎已聽不見山王的話語。

山王看著星空,接著冷眼環視了周遭吵雜的人群,慢慢的,他的眼睛裡透出純白的光芒,我登時明白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

「你這孩子怎麼……」村長搖搖頭,看著山王仰天長嘯,所謂的人類村民驚駭地看著山王幻化為傳說中的惡魔。

包圍在層層樹林中的巨斧村刮起了一陣陣溫暖的晚風,草地軟綿綿地隨風搖擺,我聞到泥土裡最原始清新的味道,聽見星光墜落的銀鈴聲。

山王的吼聲巨大卻和暖,煦煦白光團團包住山王,細細白白的狼毛迅速在山王隆起的骨架上鑽出破碎的衣裳,他的牙齒拔尖,人類的面孔魔術般隱藏在野獸的毛髮下。

白狼,百年難得一見的狼族領袖。此時的山王有如森林的巨靈神,皎潔的白光飛螢在眾人的眼前,像流水、像木棉花、像光霧,美麗的姿態讓眾人類忘卻害怕,替之以不可思議的驚呼,蓋雅爺爺沈默地祝福山王的決心,但多數猶太村人卻不安地觀察人類村民的反應。

海門迷離地看著漂浮在他眼前的白光,以為來到了天堂。

「森林之神!我要召喚你所有的力量!」山王大吼,一陣陣風從樹林四面八方刮進村內,在每個人的面頰上呼嘯而過,原本在山王身上源源不絕流竄出的白光突然衝上天際,在星空中胡亂飛竄,山王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蓋雅爺爺大叫:「跟大地一起呼吸!不要在意痛苦!」

山王咬著牙,巨大的胸膛鼓蕩,伸出雙掌成爪,我感覺到山王的身體變成山林的孔竅,任由天地間的精氣穿梭在他的身體間。

慢慢的,那些在星空中竄得厲害的白光紛紛墜落,回到山王純白的身體裡。此時山王閉上眼睛,將最後一絲白光鎖進自己的體內,所有奇妙的白光都消逝了。

山王這個舉動我曾經聽他提過,但他最多只練到這個階段,從未達到「聚光」的境界,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克服最後一關。

我瞧見山王的指尖滲出螢火蟲般的點點光輝,掌心間冒出一個小光球,兩團小光球隨著山王渾厚的呼吸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亮,我也注意到山王的白毛逐漸在晚風中被吹落,化成焦黑色的焰火。

山王睜開眼睛,光球像砲彈射進海門的身體內,光球一個接一個、連綿不絕鑽進海門重傷的身軀,我彷彿聽見海門的呼吸聲漸漸粗重起來。

山王笑了,但他的身體越來越矮,骨架越來越窄,白色的狼毛隨著光球一顆顆離開掌心而掉落,我明顯感覺到白狼的神聖力量正在消散,而海門的胸口卻綿密著溫柔的能量。

「海門!」我看著海門驚喜喊道,因為他開始在擔架上發出我們熟悉的鼾聲。

山王疲倦坐倒,以人類的姿態困頓地看著他豁盡一切搶救回來的同伴,滿意地閉上眼睛,我想他一定很想好好睡上一覺。

「太好了。」我高興地在山王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又緊緊抱住酣睡的海門,在周遭陷入高聲議論與驚叫聲的同時,我發覺狄米特竟然也睡著了,像是作惡夢般皺著眉頭。

看著這三個貪睡的大男孩,我笑得好開心,那些笨蛋村人陷入什麼樣的集體情緒我根本毫不在意,最多最多,只是花一個晚上告訴我爸我媽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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