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回到家,三合院門口已有長工在等。
一見到阿明,長工就慌慌張張領著他去洗臉,不停告誡他以後不要再錯過大家一起吃飯的時間,隨後從廚房端了碗飯菜給他。
阿明唯唯諾諾接了,還是熱的,一股香氣從他的鼻子鑽了進去,搔動他早就餓過頭的胃。不等端回房裡,阿明一屁股坐在廚房門口就狼吞虎嚥起來。
阿明的家族是做茶葉買賣的,阿爸跟五個叔伯經常雇船往返台灣跟大陸,利潤很是不錯,自然是要供幾個聰明的孩子負責唸書當官。幸好族裡出了兩個很會唸書的秀才堂哥,其中還有一個相當有機會考上舉人,阿明才沒有被整天押進私塾背書,偶而偷偷溜出去跟忠仔鬼混也不會挨大人的揍。
身為地方仕紳的子弟,阿明並不以自己的身分為傲,總是捲起袖子跟大家一起幹活造圳。他深知,若這次八堡圳的引水再失敗,將重挫大家的信心,屆時不分貧富老少都待不下去。
沒有人,茶葉再多也只能倒在河裡。
只有地方興隆,生意才能長長久久,這個道理阿明的阿爸比誰都懂。阿明的阿爸忙著做生意,平時疏於管教阿明的課業,但既然村人都很稱許他這個孩子,阿明的阿爸也頗感欣慰,對課業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一下子,阿明就將一碗飯扒得精光,擦去嘴角的醬油漬。
夜裡,一根蠟燭平靜地燒煮著光。
燭光拉開了兩條影子。
阿明趴在桌上,意興闌珊地看著書。
阿母慢慢縫著阿明的衣服。每次阿母有話要說,就會像現在一樣,一針一線,醞釀著開口的時機。
與其說阿明在唸書,不如說,阿明慵懶地等待阿母想跟他說什麼。
蠟燭燒到一半,阿明的眼睛也快瞇成一條線。
阿母開口:「聽說鄰村那個家裡賣布的阿冠派人向小秋提親,你知不知道?」
「我沒興趣知道啦。」阿明一整個醒,卻還是趴著。
「據說媒人牽了一隻大豬公、帶了好幾匹上好的布,給足了小秋阿爸面子。不過小秋好像還沒答應,是不是嫌對方的聘禮不夠啊?」阿母沒有停止手中的針線。
「阿母,小秋才不是那種女孩。」阿明正色道:「她阿爸也不會沒問過她,就把她拿去換一頭豬。」
「阿母就知道你喜歡小秋。」一眼就看穿了阿明的心思,阿母莞爾說:「阿母從小看著小秋跟你玩在一塊,一起長大,也覺得小秋這個女孩子很不錯。」
「……」阿明勉力撐起下巴,假裝心思還在書上。
心裡,卻噗通噗通地撞著。
「如果你也覺得小秋好,這樣吧,趁小秋阿爸還沒答應婚事,阿母作主,不用等你阿爸回來了,明天一早就派春花嬸去跟小秋阿爸提親,反正你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早點……」
「阿母啊。」阿明頗不耐煩。
「阿母是說真的,這種事早點來,晚點來,都是會來。現在……」阿母還沒說完,就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只見火光大盛,阿明大叫一聲。
原來是心不在焉的阿明將書越放越偏,書角傻傻竟讓燭火碰著,一下子就冒出火來,嚇得阿明將著火的論語重重摔在地上踏熄。
阿母怔了一下,錯過了尖叫的部份,直接掩嘴笑了出來。
「你好好想一想,想太久了,阿秋跟人跑了可別怨阿母。」
阿母將縫好的衣服放在床上,推開房門,留下驚魂未定的阿明。
……跟一本燒焦的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