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痛醒的。
身上厚重的露水凍醒了忠仔。
一睜眼,他不由自主發出含糊的呻吟,嘴角乾掉的血漬裂開,刺痛了半邊臉。
「……」還在遭襲的大樹下,至少沒有被丟進山谷裡。
忠仔想起身,卻驚覺右腳膝蓋除了難以忍受的劇痛,完全沒有第二種感覺。
大概是立刻掉下了眼淚,這是他最忠實也是唯一的反應。忠仔想挪動身體,卻像有一百萬隻螞蟻瘋狂咬噬著他的膝蓋,痛得他立刻彎曲身子,滿載的眼淚與鼻涕斜斜爬了半張臉。
不用說跑了,連好好站著都有問題。
忠仔勉強滾動身體,上半身靠著大樹,就著稀疏的月光檢視疼痛的膝蓋。
雖然骨頭沒有整個被敲碎,但筋骨發腫如一個饅頭大,至少得休養好幾個月。
「該怎麼辦?」忠仔腦子一片煞白。
哪來的好幾個月?
忠仔伏在膝上,憤怒的火焰從傷腫的膝蓋蔓延,燒殺著他懊悔不已的靈魂。
很快憤怒便褪去,留下不由自主的顫抖。
忠仔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唯一有反應的,是不斷從眼中湧出的鹹鹹淚水。
原以為自己已經長大,卻在這一刻驚醒自己還是如孩子般茫然失措。
滿山滿谷的蛙鳴聲匯成洶湧的海浪,一波一濤從四面八方向忠仔襲打,將忠仔困在這個世界上最孤單無助的地方。淚水滴落在膝蓋上,滲進那傷腫的皮膚底,卻無法治癒那如烈火般的痛苦。
夜已深透,黑天的最遠方隱約透出一點湛藍。
雞鳴破曉,便是八堡圳開閘跑水之時。
撐破天際的掌聲已遠去。
歡動山谷的喝采也遠去。
忠仔不敢閉上眼睛。
因為一闔眼,就會看到小秋站在圳邊,看著自己被大水吞沒傷心大哭的表情。
一個人在信仰上最虔誠的時候,往往就是山窮水盡、無路可退的絕境。
忠仔匍匐在地,用五體投地的姿勢沿著溼漉漉的小路,朝小小的路邊土地公廟前進。直到忠仔艱辛爬抵小廟的時候,雙肘已磨出無數道沾滿土屑的血痕。
木刻的土地公如同以往,慈藹地看著前來求事的信徒。
「土地公,神仙都有法力的不是嗎?弟子忠仔想懇求您,賜給我一雙完好無缺的腳。求求您,求求您……」忠仔淚流滿面,不停磕頭、磕頭、磕頭。
不知道磕求了多久,忠仔仍只是重複著相同的話。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公義,又不該讓這麼惡質的事發生。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就該給他一條好腿跑出幸福。
忠仔的額頭迸出濃烈的鮮血,終於不支昏倒在廟前。
「來了。」
一雙腳高高落下。
那人脫下衣服,蓋在忠仔的身上。
眼中,閃耀著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