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瑪江的眼神沉穩精斂,潔白纖細的手指看似柔弱,此刻卻緊緊捏住上官的命運。
所有人都看著上官與塔瑪江,雖然除了八寶君一行人外,並沒有人意識到一場殘酷的大戰即將爆發。
一旦塔瑪江的左腳蹬下,八寶君等人立刻動手!
聖耀感到一陣昏眩。生氣
只見上官爽朗一笑,伸出左手握緊塔瑪江的手,說:「聽說妳的直覺總是很準?」
塔瑪江淺淺一笑,感受著上官左手的生命力。
的確,塔瑪江「白氏」的純色血統,讓她擁有極敏銳的「直覺」,在惡鬥中總能在對方出招前的半秒內看出對方的行動,閃電朝對方致命的漏洞出手,千戰不敗,是個亦智亦力的絕頂高手。
上官看著塔瑪江動人的朱唇,說:「不過,我的直覺更準。」
塔瑪江輕笑:「是嗎?」
塔瑪江正暗自高興,因為她感覺到上官的左手生機黯淡,卻突然傳來一股令她遍身生寒的心念。
「最近妳要多照顧身體,最好不要出門,相信我。」上官笑,感覺到塔瑪江的手心微汗。
聽到上官的話,塔瑪江背脊彷彿被冰凍住。
因為,上官曾經擁有「死神」上官的稱號,不是因為上官兇殺無數。
而是上官的凶口。
上官說過的死亡預言總是分毫不差地實現,任何人都無法逃過上官的死亡預告,因此,上官就像勾魂索魄的死神。
「我好像看到妳的死狀,妳的左手會被釘在牆上,當妳的右手想斬斷左手脫逃時,妳的右手卻被砍飛。」上官笑得很歡暢:「不過妳不必擔心妳的腳,因為妳只剩上半身,下半身的事跟妳毫無關係,而不是上半身也不是下半身、卡在中間的腸子倒會淅哩嘩啦摔在地上,很難清理。話又說回來,儘管是吸血鬼,被腰斬還是很難不死的。」
塔瑪江笑得很勉強,她的雙腳感到無力,但她絕不敢將左腳蹬下,她想縮回手,上官卻紳士地拿起她的手輕輕一吻:「妳的手好漂亮,被釘在牆上多可惜。」
上官放下塔瑪江顫抖的手,大大方方轉身就走,全身而退。
塔瑪江深深吸了口氣,看著上官離去的背影慢慢吐氣。她並不對自己的怯懦感到羞恥。因為跟她說話的,是個瞬間就可以將她粉碎的怪物。
死神。
一前一後的黑色箱型車。
「幸好沒事,剛才真是快嚇死我了。」熱蟲大呼,拍著聖耀的背,聖耀的背上全是汗水。
聖耀驚魂未定,心想:既然我不怕陽光有不怕銀,只是需要人血維生而已,我還是乖乖回到人類社會,像以前一樣,把自己藏起來算了,當什麼臥底?跑到隨時都會被轟成肉塊的吸血鬼黑幫做啥?
為了替爸爸報仇。聖耀努力這麼想著,但他實在非常害怕。
「沒事才有鬼。」賽門貓冷道,握緊駕駛盤。
「怎麼說?」玉米問,她剛剛也做好了為上官擋子彈的準備。
「賽門貓說的沒錯。」上官摸著陌生的左手說道:「日本吸血鬼要來了。」
「幸好黑奇幫現在還靠在老大身上,要不要叫其他堂主聯合起來?」賽門貓問。
「西瓜型的人物,沒一個靠得住。」上官沉思:「靠得住的不是聯盟,而是朋友,是你們。」
「老大?」阿海看著上官,他的意思上官明白。
「大家備戰。」上官的眼神閃耀著令人驚懼的興奮,說:「死戰。」
血池。
血池在一家三溫暖的地下室裡,深深的地下七層。
濃重腥臭的血液已呈油膏狀,在池子裡瘴滿腐爛的味道,血膏的顏色不一,有的朱紅,有的醬紫,有的飄著塊狀的深黑色,血來自天花板上十幾具倒吊的屍體,一滴又一滴。
血池的周圍是環狀的鐵籠,鐵籠裡坐臥著兩百多個胖瘦不一的男女,他們渾身赤裸,堆滿污垢的身上發出酸臭,他們終日面對殘酷的屠宰場,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熟悉這種極不真實的恐懼感。
他們被囚禁在血池邊已經數個月了,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他們會被倒吊在血池上,像雞一樣被割斷脖子,鮮血如蓮蓬頭灑水般濺入血池裡。這個圈養人類的魔窟,上官始終都不知道。
或許,這是世界上最噁心的地方之一。
但,中人欲嘔的血池中,卻坐著兩個男子。
一個男子綁著黑人辮子頭,醬紅色的肌肉充滿精力,高大的身軀半浸在血膏裡,正是八寶君。八寶君毫無平時傲慢張狂的模樣,恭謹地看著眼前另一位男子。
另一位男子個頭矮小,全身都浸在血膏裡,只露出一顆白髮蒼蒼的小腦袋,腦袋上鑲著一雙擁有白色瞳孔的眼珠,這是日本吸血氏族「白氏」最古老最純正的血統證明,代表了扭曲意識的恐懼。
矮小的男子已經活了八百年了,他深得「白氏」血統最恐怖的秘密力量。
他是吸血鬼的尊者,白夢,他的生,是為了日本吸血天皇打造的煉獄版圖而存在,這個版圖曾經撕裂了亞洲億萬生靈,以「大東亞共榮圈」之名。
但,他在這裡做什麼呢?
「無知、膽怯、蒙蔽、自眛,辜負你們身上的純正血統。」白夢淡淡地說道,語氣卻十分嚴峻。
八寶君默默聽著,塔瑪江與美雪站在血池旁,一言不發地低著頭。
「於個人實力,上官正是最孱弱的時候,於團隊實力,上官的手底已死了一半。每過一夜,上官的左手就靈動一分,每過一夜,投靠到上官手底下的,不知會有幾人。」白夢的白瞳掃過三人,說:「而你們竟然錯過上官最弱的時機。」
八寶君的拳頭在血池底下緊緊握住,臉上卻是慚愧以對,他心想:「臭老頭,總有一天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餵狗。」
白夢慢慢說道:「新一代牙丸組的精銳已經慢慢成形,我們再不先下手,就會被他們搶得先機,我在天皇腳下怎麼抬得起頭來?你們說,該怎麼辦?」
白夢並無意要三人答話,他只是看著他們。
「請尊者示下。」八寶君深諳白夢的心理。
白夢深以度過八百年的黑夜,所換來的智慧與力量為傲。
「將所有可戰之將都藏起來,只派幾個小嘍嘍在上官一夥人平時活動的地方附近,各咬上十幾個人,讓屍體倒在街上。但,要留下一個區域不要去動它,一定要翻出正確的地點。」白夢說。
八寶君長期研究上官一夥人可能隱藏的密所,雖然他不能確知精確的地點,但他的確掌握了大概的區域。
而白夢的作法,似乎是要將上官隱藏的地點濃縮成一個,好投注所有的力量集中處決上官。
而白夢所利用的,正是人類對吸血鬼的搜捕功夫;如果一個地方出現十幾個受害者,理所當然的,該區的秘警與獵人便會大肆搜索吸血鬼白天休憩的地點,而上官一夥人無論怎麼厲害,要是在大白天被人類查到住所,也將大大損兵折將,所以上官一定會遷居到最不被盯梢的地帶。
「上官他不會懼戰,所以他會待在最後一塊沒有人類打擾的地方,等待他最習慣的死鬥。」白夢在血池裡微笑道:「這是上官最令人害怕的優點,卻也是他最不可取的要害。自負會害死人,也同樣會害死低等的吸血鬼。」
「遵命。」八寶君應聲。
山羊,我是聖耀,還沒死,不過大概快了。
我出來幫大家買便當所以只說重點,我們被幫派另一個老大追殺,雖然上官自己不怕,不過我看還是會死。
照顧麥克!
小飛刀(聖耀)5/3
很快跟你說先不要殺上官,因為我有件事還沒搞懂。
不過我看跟你說也沒用。
照顧我的狗麥克!
小飛刀(聖耀)5/8
山羊,現在是白天所以沒人跟蹤我,我在網咖順便吃飯。
最近我們一直被你們警察追著跑,已經換了三個地方了,不過我不會告訴你我們躲在哪裡,因為你還沒答應我上官的事。上官不是你們想像那樣的壞,倒是追殺我們的那個老大,叫八寶君的,你們有機會去除掉他吧,不然我死定了。
至於上官,你們只要一幹掉他,日本吸血鬼就要搬來台灣了,到時候看大家怎麼死。還有再說一次,我說過他有個想法我還沒弄懂,也許上官有意思要跟人類和平共處吧?賽門貓,也就是你們以前安的臥底,他會倒向上官應該有他的理由,倒不見得是因為他是吸血鬼的關係。想想。
總之去查查八寶君在哪裡吧,他跟日本吸血鬼是一伙的,聽甜椒頭說他常在新都市計畫區一帶活動,酒家跟三溫暖之類的,去丟幾顆手榴彈讓他死!
最後,請好好照顧麥克,謝謝。
小飛刀 5/16
「辛苦了。」山羊看著電腦螢幕,心想:「作為一個臥底,你實在不聰明。你的IP將網咖的地點攤開來,何況——」
山羊看著另一台電腦螢幕,上面是城市錯綜複雜的街道圖,一個光點在圖中鑠鑠發亮,山羊看著光點深思:「孩子,你現在在想什麼?」
任何人都不會猜到,被陽光包圍的玻璃帷幕高樓,居然會是吸血鬼的巢穴。
所以上官在這裡。
坐在落地玻璃前,上官俯瞰萬叢霓虹燈火,左手玩弄著一柄小鋼刀,這半個多月來,他的左手幾乎分秒不離這柄飛刀。他的手需要熟悉。
「老大,熱蟲已經去了三個小時了。」張熙熙坐在沙發上大聲說道。
「不用理他,他自找的。」上官忍住笑,右手中指一彈,一根筷子射向坐在地上看電視的聖耀,聖耀急忙伸手接住。這是上官「出奇不意」的反應訓練。
怪力王圍著一條波斯大圍巾,赤著油光古銅的上身走出浴室,一屁股坐在聖耀跟麥克中間,一起看電視冠軍的吃拉麵大賽。
甜椒頭睡眼惺忪地走進浴室,一進門立刻破口大罵:「怪力王,你在浴室裡打槍!居然沒有沖掉!」
怪力王哈哈大笑,聖耀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經過這幾天的躲躲藏藏,聖耀已經開始熟悉上官這群夥伴,這種朋友之間的親暱感是他許久未曾品味的。
之前,聖耀不需要為「凶命」帶來的毀滅性後果擔憂,事實上,他期望毀滅的發生,將帶給他「不枉此生」的使命感。
但現在,聖耀的笑容裡卻藏著莫名其妙的憂鬱。
他知道,只要他認真去想,很快就會知道笑容裡的憂鬱並非莫名其妙,所以,聖耀盡量不去觸碰心中矛盾的情緒。
「老大,喝點東西吧。」玉米拿著一杯冒著熱氣的黑咖啡,站在上官旁。
「謝謝。」上官接過黑咖啡,若有所思地看著白色的蒸氣。
他已經好幾天沒看過佳芸了。
現在的佳芸,或許正拿著麥克風,站在舞台中央,用力喊出原子彈力道的聲音吧。
上官一口喝掉半杯黑咖啡,心想:不知道八寶君什麼時候殺過來,這樣一夜拖過一夜,藉警方縮小作戰範圍也該達到目的了,我的藏身之處就只剩下這裡,我幾乎可以嗅到血戰的味道。血戰過後,就可以暫時歇口氣,去找佳芸了。
玉米嘆口氣,看著若有所思的上官說道:「你又在想她了?」
上官苦笑。
玉米淡淡說道:「她有什麼好?她能陪你到永遠嗎?」
上官搖搖頭,看著窗下的車水馬龍,說:「就因為不能。」
聖耀的心思不在電視節目上,他的耳朵聽著。
上官說:「我們擁有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路要走,所以我們不能有終點站,不然就太累了。」
玉米看著上官,認真地說:「可我願意陪你千年。」
上官喝掉另一半黑咖啡,說:「這樣不會是愛情,愛情無法千年。別忘記,我們曾經為人,我們的感情也是人的,偏偏,有些感情不適合扛上百年千年。這些事不因為我們躲避日光而改變。」
上官看著玉米,認真道:「人類極有限的生命,所以他們追尋的,是伴其一生的愛侶,而我所寄盼的,卻是漫漫歲月中,一段段真摯的感情。終點跟過程,這就是生命長短的差別。」
玉米靜靜地站在一旁,她恨她自己背負著跨越百年的生命。那是她的原罪。
儘管,她的原罪是上官給予的。
那是個大雨滂沱、四個惡徒恣意欺凌的黑夜,她的英雄撕開她的喉嚨,給予她報仇的十倍力量。
玉米看著上官,忍住眼淚,卻不禁笑了。
「笑什麼?」上官擦去玉米眼中的淚水。
「至少,我能和我心愛的人並肩作戰,她不能。」玉米的笑很真切。
「謝謝。」上官也很高興。玉米是他十多年的紅顏知己,也是值得信賴的戰友。
聖耀暗暗咀嚼上官的話,不過百千年的生命對他來說實難想像,他不能理解為何愛情無法經營百年。
「我回來了。」熱蟲打開門,提了一只小塑膠袋進來。
「我瞧瞧。」螳螂結束原本的靜坐,興沖沖地站了起來,伸手抄走熱蟲手中的塑膠袋,所有人都圍了過來。
熱蟲也不避諱,脫下褲子躺在地上,說:「這條是我精挑細選的,比起以前的大上一號,誰來幫我接上?」
螳螂拿出塑膠袋裡的陰莖,那是熱蟲剛剛從三溫暖中,一個倒楣鬼的身上割下的。那可是條又肥又大的陰莖,熱蟲這幾夜一直在尋找這樣的寶貝。
「哇,還入珠?」螳螂露出嫌惡的表情,食指與拇指輕輕夾起珠光閃亮的陰莖。
「那倒楣鬼是竹聯幫的堂主,幹啊威風的緊!結果還不是被我硬割掉這大玩意兒,弄得整個池子都是血。」熱蟲得意的說:「玉米,幫我縫上去好不好?」
上官戲謔地看著玉米,玉米臉上發青,說:「好醜陋的東西,誰要幫你縫了?」
搞了半天,沒人肯幫熱蟲將結珠壘壘的陰莖縫上,鳥獸散各自做各自的事,熱蟲只好一直猛盯著聖耀瞧,聖耀被盯的發窘,雖然在這個幫會沒有見鬼的「學長學弟制」,但聖耀個性溫純,只好勉為其難地拿起縫針,亂七八糟地替熱蟲縫了起來,熱蟲緊張地指揮著聖耀笨拙的手。
熱蟲會變成吸血鬼,也是被陰莖害的。
熱蟲本是逢甲大學一個不斷挑戰重修極限的好學生,有一個晚上,當他正停下重型摩托車,等著紅路燈放行的時候,看見玉米冷冰冰地從斑馬線上走過,他驚為天人,大叫:「幹啊小姐!請妳務必當我馬子!」
玉米本來不想理他,但被他糾纏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十一條街的距離後,終於很生氣地把他咬成吸血鬼。
「好痛!」熱蟲當時看著脖子上不斷冒出的鮮血哀道。
「活該。」玉米毫不後悔地看著他。
這就是他們倆的初次邂逅。
但熱蟲從未怪罪玉米將他變成吸血鬼。
聖耀把珠光寶氣的陰莖給縫歪了。
熱蟲一言不發地看著歪得離譜的陰莖,聖耀尷尬地說:「其實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歪歪的。」
熱蟲打量著聖耀,說:「幹啊你真的很帶種,你以後就不要掉東掉西,不然看我怎麼整你。」
聖耀只好重新拆線縫過,弄得一屋子血腥味。
此時阿海與賽門貓連赽回來,他們負責採買與偵情。
「外面沒什麼警察,獵人也是一個不見。」賽門貓說道,將手中好幾塊比薩放在桌上。對於分辨偽裝的便衣警察,曾是優秀秘警的賽門貓總能一眼看穿。
「看來真的要來了。」麥克說,摸著只剩半邊的臉。
「阿海?」上官拿起比薩隨意飛擲,每個人都接到一片。
阿海摸摸鼻子,說:「堂口被秘警抄了,阿虎帶著壺老爺子躲了起來,整個幫目前陷入混亂,尤其是冰淇淋昨晚被暗殺了,他的幫眾現在全投靠到八寶君那邊,江湖上都在傳:上官的末日到了,快站到八寶君那邊去。」
阿海行蹤隱密,偷王的稱號乃是指「偷情報之王」,他每晚都帶回最新的消息。
上官擔憂地說:「壺老爺子的身邊只有阿虎,你能打聽到阿虎藏去哪了嗎?」
阿海沉吟片刻,說:「不知道,最好是不能。如果我打探不到消息,八寶君也很難知曉。」
張熙熙突然開口:「阿虎沒問題的。」
阿虎是壺老爺子的義子,極為忠心勇悍,強如張熙熙都自認不敵。阿虎甚至擁有逼退獵人馬龍的鐵拳,在黑奇的排名只在上官與八寶君之下。
「嗯。」上官咬了口比薩,笑說:「大家吃飽點,不管是上路也好,上陣也好,這次可是場需要氣力的大戰。」
上官的心中,卻懷著深深的隱憂,畢竟最近這十幾年來的戰爭,他是越打越艱辛了,因為拜現代科技之賜,手槍與自動步槍等銀彈載具是最流行的武器,不僅人類因此快速降低吸血鬼的數量,連吸血鬼本身的衝突,都在新式武器下死傷無數。
上官擔憂,在高速的火網中,縱使他能夠屹立不倒,但他的夥伴呢?總是一個又一個倒下,新人替著舊人。
但,往好處想,能夠跟上官在台灣縱橫幾十年的,幾乎都是不靠槍炮生存的超級怪物。也許這一次,大家還是能在槍林彈雨中生存下來。
之後呢?
短暫的休憩後,吸血鬼還是要對抗本身內部的矛盾、面對人類的屠剿,無止盡的。
上官發呆嚼著比薩,卻不曉得是什麼味道。
曾經跟上官一起摧毀綠魔幫的張熙熙,正翹起小腿,張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在腳趾頭上塗著指甲油。
四十年前曾經以人類的身分救過上官一命,揹著上官闖過日本吸血鬼十面埋伏的叢林,與上官惺惺相惜的怪力王,正大口吃著三人份的比薩與汽水。
只因為上官一句「為什麼我們這群人裡,沒有神槍手?」,就苦練各式槍具十一年的麥克。他只剩半張臉,卻仍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吻著手槍。
為了追求無雙武技,不惜踏上嗜血的永生之路的螳螂,為了知曉強者之道追隨上官整整十年。除了吃飯睡覺,他幾乎都在打拳。
上官的身體裡,流著好幾十年的感情。他看著這群毫不在乎自己生命,在這裡與自己共生死的夥伴。
「聖耀,有件事你一定要明白。」上官突然說:「其他人也聽清楚了。」
所有人放下比薩,連甜椒頭也走出浴室坐在地上。
上官認真說道:「根據從美國來的可靠消息,我們吸血鬼的世界不久將面對人類最無情的痛擊,很抱歉拖到現在才跟大家說明白,因為身為大家長的我,一直找不到解決的對策。」
每個人都徨然不解地看著一向自信滿滿的上官,上官繼續說道:「而之前,因為我個人的因素,讓我們損失了十一名好夥伴,更讓我們陷入今天的困境,打破了台灣長久以來勉強維持的恐怖平衡,坦白說,我感到很抱歉。」
聖耀的耳根子都紅了,臉頰發燙,但他感覺不出大家對他的怨懟。除了玉米。
玉米瞥了聖耀一眼,含情脈脈地看著上官,說:「不必感到抱歉。」
怪力王大笑:「是啊,抱歉個屁!」
上官很認真地說:「是啊,抱歉個屁,因為冥冥中,聖耀的出現讓我們的世界有了轉機,是我們能夠渡過這個世紀的希望,這是無法想像的幸運。我們一定要想辦法讓他生存下來。他比我重要,知道嗎?」
張熙熙啞然笑道:「不怕銀、又不怕陽光的吸血鬼,能夠比你重要?他能擋得住日本那些圈養派的吸血鬼?」
聖耀自己也不明白,說:「我大概是這裡面最弱的人吧?」
上官鄭重地說:「你是。但你的能力卻可能拯救所有的吸血鬼,讓我們免除人類有史以來最可怕的報復,所以,我要大家答應,如果我有不測,一定要保護聖耀離開,將聖耀交給美國的BJ。」
玉米立刻說:「不如明晚大家一起去美國。」
阿海點頭,說:「明天天一黑我就去安排,現在已經凌晨三點了,天快亮了,八寶君再白癡也不會挑這個時候來,大夥快睡,我跟聖耀守著。」
上官躊躇了一會兒,說:「不是我畏懼放棄,而是我們一走,依照八寶君跟日本混蛋那幫人的實力,台灣不出三夜,所有幫派都會倒向他們了,屆時的骨牌效應簡直無法想像。我也擔心老爺子跟阿虎,不如,就先待在這裡跟八寶君硬碰硬。」
怪力王點頭稱是,說:「沒錯,阿海這幾天出去打聽,不也查不到他們藏到哪裡去了嗎?不如待在這裡,等他們到齊後,一邊點名一邊打爆他們的頭。」
上官看了賽門貓一眼,說:「你說呢?」
賽門貓沉思了半分鐘,說:「這幾天城裡死了這麼多人,山羊他們也多半猜到我們吸血鬼裡發生大事了,希望山羊夠聰明,能知道這樣張狂的丟棄屍體的背後,是意味著吸血鬼裡的圈養派勢力抬頭了。」
熱蟲問道:「那樣又怎樣?山羊又不會幫我們,他恨透老大了。」
賽門貓說:「山羊是個老奸巨猾的混球,但應該知道孰輕孰重,秘警要在圈養派跟狩獵派中選擇敵人的話,我們可望獲得秘警的幫助,只不過——」
張熙熙冷笑:「只不過,山羊一定想等兩邊戰到軟腳,才會率隊捕殺我們。」
賽門貓看了上官一眼,說:「其實山羊並不是不明白一個社會中,必然有地方黑道、必然有地域性吸血鬼的存在,清了地頭,只會招來外圍的勢力進駐,所以黑白兩道偶而串連本是很正常的,尤其,虎視眈眈的日本吸血鬼,可是世界上最徹底的圈養派。可惜老大跟山羊的仇結的可深了。」
上官吐了吐舌頭,大夥看了發笑。
聖耀在意旁聽得糊塗,打岔道:「等等,要是不麻煩的話,請解釋一下什麼是圈養派?我最近一直聽到這個不受歡迎的名詞。」
甜椒頭解釋道:「簡單來說,圈養派就是把人類當成豬來養,餓了就宰來吃,圈養人類經常是天生純種吸血鬼的屁話,只要是活的東西,他們總有辦法分門別類,他們老愛說自己站在食物鏈的頂點。」
「那我們是什麼派?」聖耀問。他心想,他一直想弄清楚第三個魚缸到底是什麼,而山羊也需要知道。
「我們本來是狩獵派,在飢餓中以獵捕人類為食。」上官想起那遙遠、飄雪的東北,說:「但這一套在現在的都市社會中,狩獵會引起人類巨大的恐慌,所以狩獵只能在無法可想時才能進行,因為人類不是我們的食物,人類的血才是。」
聖耀不停點頭,因為這幾天除了逃亡的壓力以外,他過的生活跟人類實無兩樣,他到現在連一個人類的死狀都未見過,跟原本他所想像的茹毛飲血有很大距離,這令他對上官理想中的第三個魚缸充滿了期待。
甜椒頭說:「而且,人類絕非僅僅是食物,他們也是最可怕的敵人,圈養派那堆優越主義者卻自以為,血統註定了統治與去他的被統治的關係,所以白癡的純種吸血鬼才會在世界上策動一次又一次的戰爭,為的就是以人類毀滅人類,最後再把人類通通圈起來養。」
賽門貓做了個註解:「人類是後天吸血鬼最大的矛盾,卻是先天吸血鬼亟欲統御的族類。」
聖耀隱隱約約知曉什麼世人與吸血鬼之間的矛盾,食物鏈的上下層關係,似乎令和平共處成為一項詭異的命題。
但人類與後天吸血鬼之間的矛盾,不只是吃與被吃那麼簡單。
上官看著聖耀,說:「就算人類沒有抵抗能力,我們也不會坐視圈養派擴張勢力,只因為我們之曾經為人。」
聖耀心頭一震。曾經為人?他甚至沒想過自己真的是吸血鬼。
上官的眼光有異,說:「但,如果人類膽敢滅絕我們,我們毫無疑問,必採取血腥報復,讓他們知道夜的力量,以及夜的尊嚴。人類釘了我們一個,我們咬他們一雙。」
聖耀吃驚開口:「這就是第三個魚缸?你不是想跟人類和平共處?」
上官閉上眼睛,說:「你們說,我們有可能跟人類和平共處嗎?」
眾人齊聲說:「絕無可能!」
聖耀心頭有火,問:「怎不可能?你們也說過了,我們要的是血,不是他們的命啊!」
上官睜開眼睛,露出頑皮的苦笑,說:「對人類來說,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還是沒有吸血鬼的存在好些?」
聖耀微有怒意,說:「但只要我們不侵害人類,光跟他們交易血液,人類就不會有人喪命,我爸也不會死。好端端的,人類幹嘛要置我們於死地?」
聖耀的怒意讓話題偏離了圈養、狩獵、與第三個魚缸的理念之分。
上官知道聖耀對父親之死耿耿於懷,並不怪罪聖耀的態度,溫和地說:「有些事,並不是那麼簡單說得明白的,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如果你打從心裡想跟人類和平共處,就要找出讓人類願意這麼做的一切籌碼。而籌碼,就是你血液裡不畏陽光不懼銀的祕密,只有你,才能將人類最後的絕招,像推骨牌一樣推倒。」
聖耀聽著,上官說著。
「第三個魚缸是什麼,我們都在摸索,如果你有足夠的籌碼,第三個魚缸長什麼樣子,就由你決定,事實上,你也正在重新模塑我腦中,第三個魚缸的藍圖。」上官靜靜地說,但他的心裡卻是極興奮的。
熱蟲忍不住插嘴,說:「老大,人類的絕招到底是什麼?」
上官的心一沉,說:「先活過這個禮拜吧,眼前的敵人不是人類,是混蛋。」
上官看著泛著深藍色的天空,按下遙控器,深綠色的窗簾慢慢將落地窗遮住,一點光也透不進來。
天快亮了,也許今晚的走廊上,便會躺滿一具具屍體,混蛋的,夥伴的。
「大家睡吧,我跟聖耀和阿海守著。」賽門貓說,眾人臥在涼沁的地板上,便要入眠,聖耀跟阿海收拾著亂七八糟的紙杯與比薩盒,上官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撐著下巴打盹。
聖耀盤算著,等會借個因頭出去外面走走,發個信給山羊,詳細解釋目前的情勢,另外,他還想去見一個重要的陌生人。老算命仙。
一個老者坐在黑色凱迪拉克中,搖下車窗,看著將要露出魚肚白的天空。
「尊者,天——天快亮了。」坐在前座的,是一個綁著黑人辮子頭,穿著緊身勁裝的挺拔男子。八寶君。
八寶君皺著眉頭,戴上墨鏡。
「不會亮的。」老者,白夢,頗有深意地說,身旁的美雪與塔瑪江不停點頭。
他們知道,雖然白夢無法顛倒陰陽,無法呼風喚雨。
但他的血液裡,藏著比塔瑪江更為驚人的預知與占卜的能力。
「要下雨了。」白夢伸手出窗外,空氣沈悶鬱鬱,很適合殺戮。
一滴雨輕輕落在白夢的指尖,白夢不禁笑了,白色的瞳孔急遽張大。
「冷、焰、冰、藍。」白夢閉上眼睛,四台黑色箱形車慢慢駛入大廈的地下停車場,裝滿怪物的四台大車。
雨點輕輕打在玻璃帷幕大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