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底 (八)

吸血鬼的歌,唱著吸血鬼的歌,大廈裡唱著吸血鬼的歌,

血裡跳著迷亂的舞,踏碎掙扎的靈魂,

給死神一個道別吻,牆上塗開紅色的渾沌。

塗開!把它塗開!

把血管抓開!讓它塗開!

槍火瀰漫!心口被幹爛!

拳頭碎散!眼珠子滾出來。

 

 

聽那地板震翻,魔鬼紅著眼鑽出來。

看那飛刀無奈,刀刀命中要害!

這是吸血鬼的歌,大廈裡唱著吸血鬼的歌。

 

 

「叮咚,叮咚。」

睡眼惺忪的男人將眼睛貼在門孔上,看著一雙陌生的眼睛。

「這麼早?你是誰?」男人打著哈欠問道。接著後腦流出泊泊漿液。

一身慘白色的男人拔出門孔上的尖刺,舔著,眼神充滿殘忍的自我孤獨。

他不是殺手,他是罪惡的齒輪中的一塊,是圈養王國的捕食者。最危險的那種。

他走在走廊上,看著三個捕食者同時抽出尖刺,血水從門孔中流出,四人面無表情地傾耳,聆聽著門後的倒地聲。

「誰啊?」沒有戒心的婦人露出門縫,蓬頭垢面地看著帶著黑色墨鏡的訪客。

訪客的墨鏡後凶光乍現,尖刺俐落劃開婦人的身體,門鏈無聲從中劃斷。

婦人好奇地看著搖晃的門鏈,門鏈上紅光碧現,血水頓時自裂成兩半的婦人中炸開,捕食者默默嗅著撲上身體的血腥味,跟著同伴的血腳印前進。

沒有回應的門後,引來捕食者的警覺,像鋼鑽般的手指刺進鑰匙孔,啪噠一聲,厚重的鋼門慢慢地被打開,捕食者兩兩竄進,幾秒內,這家人靜靜駐留在清晨的睡夢中。

三十幾個捕食者慢慢地朝著樓上前進,領著這一群冷血兇手的,是全身雪白的「白兔」塔瑪江,她冷艷地抿著嘴,雙手八隻尖刺滴下血珠,落在血腳印上。

血腳印寧靜地跳著舞,白色的身影、幽靜的眼神,冷冷地搜尋著號稱最強的名字。但這群怪物顯然毫不相信。

「冷」。

日本吸血氏族的恐怖白家,花了十三年,滾了萬顆頭顱培養出的冷酷捕食者。「冷、焰、冰、藍」中的「冷」,精銳中的精銳,白家的光榮。

 

「登!」

四個電梯門同時打開,第一個踏出電梯的,是全身赤紅的美雪。她的任務是30到15層中的搜索兼屠殺。

美雪穿著赤紅緊身裝,長髮手臂上箍著數不清的大小鋼圈,她的身後跟著一群佝僂著腰、垂晃著腦袋的長髮怪物。

不斷增長的暴力意念幾乎要撐破怪物的身體,所以他們痛苦地看著快要炸開的手臂青筋,迷亂地跟著美雪慢慢前進,他們胡亂抓開每個大門門鎖,撲向每一管來不及大叫的喉嚨,野獸般啃食漫步。

「焰」。

他們是恐怖實驗下,研發出來的殺戮兵器,他們站在食物鏈的頂點,卻無意識地帶著一雙雙,充滿激烈破壞慾望的眼睛,等待與「最強」相互捉食的一刻。

 

「尊者,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這世界上,沒有神。」

白夢坐在大廈樓梯中央,閉目潛神,八寶君笑瞇瞇地站在一旁,甩甩脖子,左手撥弄著黑人辮子,右手丟著大樓管理員的腦袋玩。

他們兩人的身邊,安安靜靜地站著三十幾個面如死灰的吸血鬼,他們幾乎毫無生息地「飄」成一個圓,個個穿著黑色寬大長袍,有如索命厲鬼,但他們的眼神卻是空洞無靈,一點戰意也無。

他們是白夢的貼身護衛隊,表面上既無性別之分,又似喪家之犬,實際上個個行動風馳雷電,出招不帶感情,有「冰」之名。

他們在大廈中央等待其他組別「發現最強」的信號,以逸待勞,等待一舉殲殺「最強的名字」的時機。

八寶君心情頗為複雜。

這次的行動可謂十拿九穩,因為天明之際是每個吸血鬼安眠之時,上官也不例外,而吸血鬼睡眠時,任誰都是死豬一條,只要為上官守眠的小弟疏忽了半分鐘,上官就死定了。

「但,上官掛了,我八寶君又得到什麼?幹,還不都是白癡老頭的功勞?」八寶君愉快地親吻管理員的頭顱,心裡卻百味雜陳。

白夢緊閉雙眼,內心絲毫不敢大意,但他仍有極強的自信,畢竟他擁有全日本數一數二的「吸血軍隊」。

軍隊,可不是幫派。

這是日本吸血鬼圈養世界的祕密武力。

雨點撲在玻璃帷幕上,清晨小雨獨有的節奏感在玻璃上慢慢流下,流在藍色身軀上。三十幾隻藍色身軀緊緊黏著大廈,像蜘蛛一樣慢慢詭動,眼珠子靈動溜轉,窺伺著玻璃的背後,他們的背上、腰際、腕上、足脛、嘴裡,都掛上極有效率的武器。鋼琴線與烏茲衝鋒槍。

他們小心翼翼的動作中,卻無法掩飾他們血管裡的焦躁。那是興奮的極致表現。

「藍」。

毀滅甲賀忍者村的夜之棲息者,織田信長麾下最幽密的暗殺使者。

但,最可怕的也許不是「冷、焰、冰、藍」。

十張冷峻、炙熱、頑皮、陰怒、憂愁、暴躁、驕傲、秀麗、醜陋、鬼畫符的面孔,各自在大廈中暗暗穿梭著,以影子的聲音、光的動作。

「十臉」。

如果這十張臉孔出現在幾十年前「大東亞共榮圈養」戰役中的極寒東北,也許,結果會很不一樣。

也許,「最強」根本沒有機會成為「最強」。

 

聖耀撥開兩片百葉窗,看著陰雨霾霾的天空,雨點匹哩趴啦打在距離他只有一公分的大玻璃上,一滴一滴,越來越大,聖耀陷入一種陰鬱的情緒裡。

現在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命運有沒有改變。

變成吸血鬼之後,烙印在他生命中的恐怖圖騰,是否慢慢消失了?

畢竟,他已不是完整的人類。

但,如果聖耀失去凶命,他留在吸血鬼幫派裡,還有什麼意義?

但,失去凶命,到底是件好事,尤其是對一個接近永生的吸血鬼來說。

「阿海,我想出去算命。」聖耀突然開口。

阿海愣了一下,坐在沙發上說:「算命?」

「嗯。」聖耀看著雨滴,說:「反正是白天,很安全的。」

阿海點點頭,說:「那好,還是小心點。買點東西回來吃吧,順便買幾本雜誌。」

聖耀點點頭,穿了件外套。

賽門貓打了個哈欠,說:「幫我買汽車雜誌。」

聖耀說:「沒問題。」小心翼翼打開門,看了看走廊沒有人,帶上門後,便走向電梯。

 

 

此時,一隻尖銳的眼睛穿越了百葉窗的縫隙。

指甲,輕輕按下傳送器。

而聖耀,正穿越長廊,一步一步。

 

「不知道他還活著麼?」聖耀喃喃自語,看著電梯上的數字越來越高。

四台電梯,都慢慢地爬著、爬著,越來越接近。

「奇怪。」聖耀心裡嘀咕:「那麼早?一次四台電梯?」

「登!」

四個電梯門同時打開。

 

電梯門打開。

聖耀的眼睛睜大,摸著脖子上溫溫熱熱的切口,慢慢走到電梯旁的盆栽前,靠著,坐下。看著。

他的腦中一片煞白,腳有些發軟,他有些會意不過,自己為什麼想坐下。

一群體態詭異的怪物,彎著腰魚貫走出電梯,為首的美雪十指輕扣小鋼圈,眉宇間冷靜異常,朝著藏著「最強」的房間緩步逼近。

聖耀低頭,看著一只小鋼圈在盆栽旁,像銅板滾動,直到碰到他的手指後,才終於停下。

鋼圈的裡側是純鋼,但外圈則閃耀著純銀的光芒。

聖耀的胸前血污了一片,他的視線開始脆弱,只有零碎的怪獸身影。

「都不重要了……」

聖耀的左手摸索著額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幾乎割裂了腦袋,頭疼的快炸開。

聖耀的手指被劃破,原來……

聖耀用力拔出插在眉心間的鋼銀圈,腦漿簌然噴出。

臉上溼溼熱熱的,他的心沉了下去。

凶命是什麼?還在不在我身上?什麼時候會消失?

都不重要了。

聖耀想閉上眼睛,安安靜靜地等待脫離身上的邪惡詛咒,但,他的眼皮倔強地托起疲憊的眼球,他無法。

銀鋼圈圈冰冷地靠在聖耀的手指上,濃稠的紅色包圍著聖耀。

原本應該高興地迎接死亡的,但,聖耀有些不放心。

原本,我死了,凶命就不能吞噬任何人的生命了。包括上官跟阿海等人。

身為臥底的一絲絲掙扎矛盾,我也無須擔憂了。

但,我不放心。

也不甘心。

我的朋友不能就這麼倒了。

雖然,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第三個魚缸」……

「上官怎麼能死在這堆妖怪手上?」

聖耀看著緊緊握住的拳頭,彷彿聽見指甲爆碎的聲音。

「再見了,麥克。」聖耀有些得意,有些開心。

 

「碰!」一聲巨響。

美雪趕緊回頭一看,電梯旁的聖耀腦袋軟垂,身後的牆壁破了個小洞,而藏著「最強」的房間卻只剩五公尺。

居然!

美雪的耳朵聽見房間裡一陣零碎聲音,咬著牙,十指緊扣圈圈,彎腰矮身,身後快被破壞慾望燒死的怪物,立刻飛撞牆壁與房門,轟然數聲,牆壁有如軟土牆般坍塌,鋼門扭曲跌地!

「焰」的奇襲湧進距離「最強」不到六公尺的距離!

同一時刻,落地玻璃化成銳利的碎片無數,四個藍衣人在碎片的掩護下躍入房間,鋒利無蹤的鋼琴線在雙手間彈開,迅速織成一張簡單有效的殺人碎屍網。

可惜,殺人網慢慢垂軟、倒下,因為織網的人在劃開鋼琴線的瞬間,兩個人的額頭上多了柄飛刀,另外兩個人的心口,則被轟開大洞。

血戰,在聖耀揮出臨死一擊的五秒內,就已經展開!

抓狂的怪物掙脫了緊縛的約制,猛力撲向飛刀的主人,但飛刀尚未出手,「焰」之凶獸便被無形的壓力包圍住。

上官冷冷掃視站在牆洞上的暴力怪物,那些怪物被破壞慾望扭曲的心靈,卻本能地後退一步,因為他們嗅到危險的氣息。

以及憤怒的味道。

「可惡……」賽門貓看著甜椒頭被鋼琴線削去一半的腦袋,幾乎毫無防備地背對著齜牙咧嘴的猛獸。

甜椒頭什麼話都沒有說,就在睡夢中死去。

上官看著藏在怪獸身後的美雪,點點頭,冰冷的痛苦自眼神中洶湧而出。

怪力王拔出肩上的小銀叉,螳螂低著頭,小銀叉慢慢自大腿上彈出,所有人圍著上官,個個神智清醒。還有憤怒。

美雪心涼了半截。

「殺!」美雪大叫,鋼圈爆射,怪獸四面八方捲向上官!

「妳是我的獵物。」

一隻纖纖白手,不知如何穿過扭曲的怪物,來到美雪的額頭前,指甲劃出一道血痕。

美雪怪叫急退,雙臂帶起圈圈破空的聲音護身,這才看清楚白手的主人。

妙手張熙熙。一個從未與上官交手過的超級好手。

「死吧。」張熙熙冷道,修長的雙手十指上掛著剛剛美雪激射出去的圈圈。

美雪彷彿聽見額頭上,汗珠慢慢滑下的聲音。

「按照計畫。」上官說道,看著從外飛身躍入,踩著玻璃破片的「藍」軍。

「獵殺他們。」麥克雙槍揚起,銀彈飛梭,藍軍快速閃過子彈,鋼琴線甩出、衝鋒槍火起。

「獵殺!」怪力王大吼,將沙發擲向火網。

沒錯,上官不避戰的理由,並非消極的搏命以待,而是反過來獵殺這群危險的吸血鬼軍隊。

而大廈,正是這場分不清誰是獵殺者的刑場。

雨滴頓時斗大,一粒粒打進房間裡,帶進雨天特有的泥土氣息,與血氣。

「大家散開。」螳螂喊道,架住「焰獸」的利爪,輕輕一帶,焰獸居然不摔不倒,一掌呼嘯過來。

「好厲害。」螳螂心中暗道,低身躲過破空力掌,飛腳勾住另一隻焰獸的小腿,用力一折,焰獸足俓頓時被扳成兩斷。

怪力王大叫一聲,硬是與兩頭焰獸拳頭轟拳頭,焰獸的指骨迸裂,卻絲毫沒有懼意,立刻又朝怪力王的胸口揮出一拳,怪力王急速迴轉身體,在焰獸的拳頭還距離怪力王胸口十四公分時,一股無與倫比的破壞力穿透一頭焰獸的脊椎,焰獸頓時被「腰斬」,上身摔落。

「力量 = 質量 x 加速度」怪力王冷道,但他的拳頭隱隱生疼。這次的敵人很不一樣。

阿海第一時間擔心聖耀的安危,與賽門貓、熱蟲、玉米衝出破碎的房間,奔向長廊盡頭的電梯,此時前方地板突然崩裂下塌,四人往後退了一步,賽門貓迅速朝地板破洞丟下手榴彈,手榴彈轟然炸裂,尖石像逆流的瀑布般向天花板衝擊。

天崩地裂的碎尖石中藏著危險,一堆慘白身影在巨大的爆炸聲中跳上震動的地板,每個慘白的臉孔露出難得的笑意,手腕上的尖刺一齊彈開。

是「冷」!

「麻煩了。」熱蟲簡直發昏,他知道眼前的敵人不是輕取之輩。

尤其,一張冷淡治艷的美麗臉孔,正踏著「冷」團的肩膀從破洞下輕輕躍上,乳白大衣揚起,雙手尖刺輪轉,毫無後勢地向賽門貓刺來!

賽門貓扣下散彈槍板機,數十粒小銀彈穿過正要落下的小碎尖石,塔瑪江與「冷」團散開躲過,一個來不及閃開的女人被銀彈擊中,摔回洞底。

賽門貓將散彈槍丟給來不及帶出自己武器的熱蟲,握緊拳頭凝神看著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塔馬江。

賽門貓尚未成為吸血鬼之前,就已經是個能夠運用各種格鬥關節技,擊殺吸血鬼高手的秘警,所以在成為吸血鬼後,賽門貓的力量驟然提升數倍,在半年內就成為凌駕許多吸血鬼高手的天才。

面對能夠預測對手出招的「白兔」塔瑪江,儘管兩人間有數十年的資歷差異,但,賽門貓仍有自信獵殺這樣的恐怖高手。

塔瑪江慢慢地吸著天花板,與「冷」緩步逼向賽門貓等人。

阿海吞了口口水,看見破洞後的遠處,聖耀正垂著頭倒在電梯旁。

阿海的眼睛極好,他瞧見聖耀的手指微微晃動。聖耀沒死。

阿海決意要救聖耀,玉米跟熱蟲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挺起散彈槍與銀鋼錐,準備掩護阿海。

突然,阿海左側的牆壁靜靜被撕開,一個綠色的身影從牆壁中竄出,一條巨大鋼棒迅即轟向阿海,所幸牆壁稍稍延擋了攻勢,阿海急忙滾開,但已被鋼棒掄起的颶風驚出一身冷汗。

大鋼棒的主人,綠色的身影擁有「十臉」中最暴怒的那張臉。

「怒神」。

怒神這一出現,吸走熱蟲的注意力,十幾支尖刺立刻撲向賽門貓等人,阿海靈動地避開尖刺的攻擊,還順手摘下一粒光頭腦袋,但鋼棒的威嚇卻從未遠離,凶神的鋼棒甚至誤擊兩個「冷」,血水炸開。

熱蟲手中的散彈槍轟射,兩輪銀彈炸裂好幾個「冷」的腦袋,而玉米則熟練地為熱蟲擋下所有的尖刺攻擊,但玉米的腹部卻被刺穿,鮮血湧出。

而賽門貓的身上,也在瞬間多了七個小血孔。

塔瑪江幾乎在他每次出手的前百分之一秒就攻擊,賽門貓只能倉皇地躲開致命的部位。

「閃開!」

一個巨大的身影飛向塔瑪江,塔馬江尖刺一劈,巨大的物事迸裂成兩半,血色卻無法沾上塔瑪江的白袍。塔瑪江冷眼一看,原來是一頭「焰獸」。

這時,一個飛快的身影自長廊的另一頭奔來,手中又猛丟了兩頭垂死的焰獸過來,是上官!

 

「救聖耀!」上官叫道,阿海乘著飛撞過來的焰獸的障蔽掩護,越過破洞,來到聖耀身旁,立刻伸手探探聖耀的鼻息,將聖耀背起。

塔瑪江心一驚,上官已來到塔瑪江前七尺,賽門貓雙掌後翻,折斷兩個冷團殺手的頸椎,果斷退出與塔瑪江的對決,快速幫熱蟲與玉米解除危機。

上官眼睛冷淡,塔瑪江心中懼怕的「死神」就站在面前!

擁有「死亡預言」的死神!

霎那間,在「預測」之前,塔瑪江本能地微縮左手,右手四根尖刺咻咻射向上官,雙膝用力……

就在塔瑪江想跳回破洞逃走的瞬間,塔瑪江卻無法動彈,她的右手掌居然莫名其妙地被釘在牆上。

塔瑪江大驚,想以左手尖刺割斷右手逃開時,卻發現左手腕不知什麼時候脫離身體,摔進破洞下。

塔瑪江慘叫,看著脖子以下的部份殷紅了白袍,身子勉強被右手上的飛刀「掛」著。

塔瑪江的視線天旋地轉,終於,她撞到牆角,看著上官的鞋底,看著「冷」迅速退散。

「你……你說要…釘…釘我左手…斬我的……腰……」塔瑪江忿忿地說,氣若遊絲。

「那一定是我搞錯了。」上官淡淡地說,將塔瑪江的頭顱輕輕踢進大洞底下。

而就在上官與塔瑪江交錯的剛剛,怒神的鋼棒與賽門貓一齊摔進大洞底下,賽門貓以極重的手法按倒怒神三次,但怒神勇悍地揮舞鋼棒,與賽門貓保持距離。

上官本想跳下破洞幫助賽門貓,但天花板突然陷落,一個頑皮猴子般的矮子翻下,但上官瞥眼見到天花板上隱隱有銀光亮動,疑是暗伏,於是冷冷說道:「下來吧。」

一個像支鉛筆般削瘦的醜陋女子兀然而下,「咚」一聲,一隻銀灰長槍插進地板裡。

矮子與極瘦女子露出尖銳的牙齒,不急不徐地看著上官,但上官的視線卻焦躁地盯著聖耀與阿海。

熱蟲緊張地扶著受傷的玉米往後退,玉米罵道:「你在做什麼?我要跟老大並肩作戰!」

上官搖搖頭,說:「穩住就好。」

上官看出眼前的兩人頗為難纏,而且,上官感覺到樓下有一股可怕的力量慢慢靠近。

「阿海,趁著陰雨,你帶聖耀出去。」上官說,雙手輕扣飛刀。

阿海點點頭,看著奄奄一息的聖耀,卻不知道要如何覓路往下走,因為阿海也感覺到一股邪惡的力量正捲上樓梯。於是,阿海咬著牙,抱起聖耀往上走。

上官的左右手各執飛刀,盯著兩臉的咽喉,矮子與女人一動也不動。

剛剛上官靠著「錯誤預言」誤導了塔瑪江的「陣前預知」,才能秒殺了塔瑪江,但眼前的兩人似乎不遜塔瑪江……

「專心對付樓下的力量吧,這兩個屍體就交給我吧。」

張熙熙優雅地走了過來,手臂上掛滿鋼銀圈圈,叮叮噹噹作響;麥克渾身是血地跟在後頭,將新的彈莢扣上手槍。

上官點點頭,說:「麥克?」

麥克吻著手槍,說:「我沒事。」

上官看了玉米一眼,輕輕躍下大破洞,毫不理會瞪大眼睛的矮子跟女人,但破洞底下瓦瓦磚磚,已無賽門貓與怒神的蹤影。

矮子看著張熙熙,俏皮地問:「妳是誰?」

「你娘。」張熙熙說,雙手中指一彈,圈圈飛出。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為什麼?」

你死了,我就只好走了。

「走?去哪?」

不知道。

我不要再孤獨了。

「我好累。」

對不起。

 

「阿海?」聖耀睜開眼睛。

「你……」阿海驚訝地回頭,看著背上的聖耀。

聖耀摸著自己的脖子,發現切口只剩一點傷痕,驚訝不已。

「剛剛是你在跟我說話?」聖耀問,感到疲倦。

「沒啊。」阿海瞪大眼睛。

阿海也同樣訝異,因為即使吸血鬼的恢復力極強,但兩分鐘之內就完全回復,這種事簡直是匪夷所思。尤其,聖耀所受的傷,可不是一般的傷口。

「這就是老大說的,我們對抗人類的希望?」阿海默想。

阿海讓聖耀從背上爬下,示意聖耀不要出聲,因為阿海聽見樓上有一群小孩慘叫的聲音。樓上有變態的敵人。

阿海躊躇著,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往上走,還是找個地方躲起來。或是破窗貼著玻璃帷幕遁走。

「警察會來吧?」聖耀細聲問道。看樣子整棟大廈都遭到吸血鬼的血洗,警察的介入應當可以迫使來襲的吸血鬼撤離。

「誰知道。」阿海心中雜亂,活了幾十年了,第一次真切感覺到圈養派吸血鬼的瘋狂。

這樣血染大廈,簡直是直接向人類世界宣示自己的存在!這可是會引起全面大戰的!

「上去?下去?」聖耀比了手勢。

「下去。」阿海比了往下的手勢。

就在兩人即將往下走時,樓梯口的安全門突然被切成兩半,一個白衣吸血鬼站在門口怪叫,手中的尖刺猶自滴著鮮血,霎時四個吸血鬼一齊來到門邊,手腕彈出鋒利的尖刺。

阿海露出尖牙,大衣微風鼓起,手指示意聖耀趕緊往下逃。

聖耀顫抖著,卻不肯往下逃。

「走!不要礙手礙腳!」阿海大叫,瘦小的身軀撲向被切成兩半的安全門,迎向五隻尖刺。

尖刺散開,復又夾擊,阿海的大衣破片飛舞,背上血滴飛濺。

聖耀一咬牙,往樓梯下狂奔。

聖耀的臉上,全是阿海的鮮血。

 

 

市中心。

兩棟相隔一公里的住宅大樓濃煙陣陣,屍體的焦味裹住了整棟大樓,倉皇的叫喊聲充塞了兩條交通要道。

這兩條要道,正好位於秘警署附近,消防車與警車大量塞滿了街口,圍觀的民眾也越來越多,進進出出更形困難。

這兩棟住宅大樓的災難,也吸引了十幾家新聞媒體與SNG轉播車,在凌晨四點時許,在巨大的雨傘下架起照相機與攝影器材。

因為,這兩棟住宅大樓幾乎同時遭到火箭筒炮擊……清晨慢跑的民眾甚至指出,其中一棟大樓是遭到四枚火箭砲從自個方向轟擊。

這顯然是恐怖份子所為。這在台灣可是條超級大新聞。

「該死。」山羊罵道,他知道這兩棟大樓的災難,純粹是要吸引全市的警力注意,而某處卻在進行真正的血戰。

要讓他們自相殘殺,削弱彼此的力量麼?

還是要聽小臥底的話?暫時幫助上官剷除圈養派的妖魔鬼怪?

山羊看著電腦螢幕上的光點,光點在一棟商業住宅大樓中閃耀著,山羊躊躇地摸著下巴上的尖鬍子。

聖耀昏迷不醒時,醫生就祕密在聖耀的脊椎裡側裝上微晶片,只要用衛星稍一追蹤,聖耀在地球表面上的任何位置,都能在三分鐘內被山羊知曉。

更重要的是,山羊手中的遙控器不僅可以追蹤聖耀,還可以引爆藏在第七塊脊椎下的微型炸藥,有效遠控範圍……「整個地球」。

遠控炸藥的爆炸威力雖僅有三公尺,但在三公尺內卻具有驚人的毀滅力量,任何生物都無法活存,特別是吸血鬼。因為炸藥含有高壓處理的亞硝酸銀。而炸藥的用途,當然是針對上官而來,但山羊根本無法掌握上官距離聖耀的位置。

「這是個機會。」山羊沉思,他要親眼看到上官。

一是確認上官與聖耀間的距離。

一是親自處決上官的決心。

「一網打盡所有的吸血鬼,包括那惡魔。」山羊看著手錶,等待馬龍的電話。

而頂樓上的直升機,已經慢慢啟動螺旋槳。

「啊~~~~~~」怪力王抱起兩個焰獸,使盡全力抱緊,焰獸的骨骼頓時發出重新組合的怪聲,內臟直接從怪力王的手臂旁流出。

焰獸已經竄逃了許久,因為他們拒絕與破壞小怪物的大怪物對抗。

怪力王為了追殺焰獸,整整往上追殺了六樓。他沿途看見許多人家清晨遭襲的慘狀,樓梯間也掛著滿臉驚恐的屍體,內心極其憤怒。

「只要有力氣,吸血鬼可以有很多種死法。」怪力王說著,追上快速奔逃的焰獸,一拳轟掉他的腦袋,腦袋一直線往前飛,嘴裡兀自慘叫,焰獸頸子以下的部份卻仍倔強奔跑。

一隻焰獸在天花板上倒著跑,怪力王在長廊上運起雄健的大腿肌,以驚人的爆發力追上焰獸,一掌往上轟,正中焰獸的脊椎骨,焰獸慘叫不絕,因為他的肚腸已黏在崩落的天花板上,身子裂成三段。

突然,怪力王警覺地縮起身子,擺出拳擊手的防禦架式,閉上眼睛。

「原來,你不只有肌肉而已。」

他的身後三尺,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毫無聲息的怪人。

怪人的臉堆滿憂愁,手裡卻沒有任何武器。

因為滿臉哀戚的怪人,露出一口錯綜複雜的尖牙。就像一頭會說話的迅猛龍。

「十臉」中的「哀牙」。

「你的嘴好臭。」怪力王說道:「你都吸過期的血?」

「不。」哀牙說:「我都吸吸血鬼的血。」

「名字?」怪力王依舊背對著哀牙。只要一眨眼,哀牙就能在怪力王轉身的瞬間,將怪力王手背上的肌肉撕咬下一大塊。甚至整隻手。

「我叫哀….」哀牙沒說完,怪力王的拳頭已經來到哀牙的鼻子上。

閃電「光」的速度!

「刷!」

哀牙棲伏在地上,他最自傲的恐龍牙齒居然被炸去三分之一,血不斷自炸口冒出。

閃電「轟」的力量。

「力量 = 質量 x 加速度。」怪力王舔了舔肩上的傷口。哀牙的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議。

哀牙卻笑了,因為他的夥伴來了。

一個脊椎若有似無,上身不停圓轉的光頭女子從電梯門口走出,手中拿著一對巨型鐮刀。夏目。

「神經,裝模作樣的,難怪你們會死。」怪力王張開雙掌,復又捏緊,咯咯作響。

但另外三台電梯,也慢慢開啟。

拿著四把武士刀的陰怒浪人,ken。

拿著雙管散彈槍的驕傲臉孔,丘狒。

梳著離子燙秀髮、雙眉掛著英氣的清麗女子,草菇。

他們的腳步節奏,演唱著怪力王的死亡歌曲。

「一打五。好。」怪力王擺出拳王的防禦姿態,雙臂半攏在胸前,下巴後縮,半張臉埋進粗大的雙拳後,微微彎腰,雙瞳縮小。

可以的。怪力王從不斷揮擊而破裂的拳頭縫中,聞到拳頭告訴他的自信。

遠在幾十年前的「收復台灣之戰」,怪力王就以人類的姿態背著奄奄一息的上官,在充滿肅殺氣息的森林裡,躲避、逃命、穿越十個晝夜,以堅強的拳頭撂倒來襲的日本吸血鬼。

在一個月夜,當日本吸血鬼在紅木林中不斷找尋上官跟他的影跡時,他抱著孱弱的上官躲在參天巨木上,懇求上官吸吮他的鮮血,讓他擁有解除危機的力量。一雙毀滅性的拳頭。

只因為,上官跟他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那夜,參天巨木下,堆滿零零碎碎的吸血鬼屍體,到了早上,屍體被太陽焚毀,而怪力王則永遠走入黑夜。大步走向黑夜。

以前,怪力王擁有登上人類世界拳王寶座的拳頭,現在,他擁有擊碎一切的氣魄。

有人說,他是最接近上官的夥伴。無論實力,無論友情。

「來吧。」怪力王的眼神銳利,不動如山。

五張臉,五種恐怖殺藝,一步步逼向怪力王的拳勁風暴圈。

怪力王的身軀蒸起白煙,五張臉不禁停下腳步。

「幹掉你們,我就跟老大一樣厲害了。」怪力王深深吸了口氣。

 

今天跳樓自殺的人很多。

一個個穿著藍色緊身衣的吸血鬼,在輕盆大雨中表演高空自由落體,在街道上摔成一塊塊紅色的黏糊口香糖渣。

珍珠大的雨點落在螳螂的額上,登時化成白煙,那是內力運行到極致的徵象。

在90度的垂直立面上獵殺吸血鬼,格外的累人。要站好就很不容易了。

螳螂坐在玻璃帷幕上歇息,看著兩個「藍」吸血鬼戰戰兢兢地,踏著巨大的玻璃往下倒退,那是「藍」僅存的兩名成員。

「要好好當個有用的吸血鬼,知道吧?」螳螂瞇著眼。

「知道了。」兩名吸血鬼唯唯諾諾,恨不得趕緊溜到地面。他們一想到「陣前逃跑」四字,意味著從此不能回到組織裡,心裡反而有種怪異的喜悅。

螳螂閉上眼睛,腹部慢慢滑出三顆子彈,子彈高高墜樓。

「真厲害,這是日本最厲害的吸血鬼還是怎樣?」螳螂一吸氣,大腿上彈出一顆子彈,螳螂有些頭暈,心道:「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

銀彈重創了螳螂,傷口不斷流出血來,左肩也被鋼琴線給切掉一半,螳螂的身體很虛弱。

螳螂垂直地坐著,看著玻璃內,一個正在抽慉的蒼白男人臉孔。

一個小女孩哭著叫爸爸,那男人無法回答,因為他的太陽穴滲著濃血。

「失禮了。」螳螂說,雙腳一蹬踢破玻璃,翻身走到男人的面前,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螳螂伸手一點,小女孩慢慢閉上眼睛,進入香甜的夢境,暫時忘卻這個恐怖的早晨。

而男人的喉間湧出汩汩鮮血,流進螳螂的全身百穴。

 

上官蹲在破碎的房間中,屏氣凝神,摸索著既陌生又熟悉的強大力量。

不,是兩鼓力量。

一股熟悉力量是八寶君的。那是股亟欲彰顯自己價值的力量。

另一股陌生的力量,深邃而陰沉,就像黑洞一樣。這種力量,恐怕是幾百年經驗的沈澱吧?

當然,上官也聽到,有接近三十個輕碎的空氣聲,從四面八方,如蟑螂翅膀般,慢慢朝這裡包圍過來,帶著一陣陣寒氣。

突然,三十個「冰」怪停下身勢,一動不動。

因為上官的「殺氣」消失了。

白夢跟八寶君也停下腳步,想找尋上官「逃逸」的路線。

「嗯?」白夢感覺不到上官的存在,突然有些心悸。

八寶君嘴角藏著笑意,看著白夢凸起的後腦勺。

 

兩個冰怪在房間裡,看著焦黑的大床上躺著散落的羽毛,枕頭上還趴著半具屍體,一個冰怪看見衣櫃破裂的鏡子上,映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正要轉身,便趴在床上,嘴裡含著銀光。

另一個冰怪並不回頭,反射性往後拋出鎖鏈之際,整隻手臂三百六十度被扭斷,脊椎骨硬生生被拉出,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四個黑影聽見慘叫,第一時間撞破房間四壁,八道鎖鏈如毒蛇吐信,向八個方向射出,卻沒發現上官的影子。

突然,距離此房間約十五步之遙的樓梯間也發出慘叫,四個冰怪立刻收起鎖鏈衝向樓梯間,只見兩個冰怪滾下樓梯,抱著腦袋痛苦地大叫。

四個冰怪面面相覷時,兩道鎖鏈自樓梯上千鈞撞來,打碎其中一名冰怪的臉,另三名冰怪趕緊散開,一只手刀迅雷劈斷一個冰怪的胸骨,飛腳將另一名冰怪的下顎踢上天花板,僅剩的冰怪擲出鎖鏈,快速綁住上官踢出的飛腳,腦袋卻斜斜地落下。

上官解開腳上的鎖鏈,用力甩向走廊的盡頭,兩個遠處的冰怪斜身一避,極快地飛向上官,身上突然噴出十幾條鎖鏈攻向上官,凌厲至極。

上官立即閃下身旁的樓梯,樓梯下繼又傳出分筋錯骨的厲喊。

「好厲害。」白夢的瞳孔發出白光,快速衝向慘叫的方向。

白夢在長廊上奔跑,突使右掌按下牆壁,轉而向右方飛去,因為慘叫聲又換了個方向。

「難怪。」白夢有些興奮,這樣的敵手甚至令他感到些許害怕。

冰怪的慘叫聲突又急墮。

白夢皺眉,腳下一踹,快速落下兩層樓繼續追蹤上官,卻發現八寶君並沒有跟上來。

「那個混帳。」白夢暗罵。

但白夢並沒有時間喚來八寶君。

因為上官就坐在離白夢只有八公尺之距的客廳裡,一張土黃色的大沙發上。

客廳門口旁倒了一個被剖成兩邊的婦人,腸子散落一地,而半掩的門後,白夢看見上官好整以暇,坐在沙發上,專注地拿著飛刀,削著一顆很像冰怪腦袋的蘋果。

「幾百年的老鬼了吧?」上官說,端詳著手中的恐怖藝術品。

「八百年。」白夢說,雙瞳白光斗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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