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33)
今天是禮拜四。早自習的黑板上,留著昨天放學前寫上去的兩個名字。
蔣幹化。謝佳芸。
明天禮拜五的最後一堂課就要投票表決班長,每一分鐘都很珍貴,大家還陸陸續續走進教室的時候,謝佳芸小小的身體靠著講台,一邊吃燒餅加蛋配豆漿,一邊緊張兮兮地念著事先寫好在紙上的政見,大家也就邊吃早餐邊聽看看。
比如說,以最快速為前提,與五年A班跟五年B班進行正式談判,提出結盟申請。我們可以提供的每一個結盟條件,都必須經過班會表決,清楚明定範圍,不得由談判代表自行黑箱作業。
比如說,如果暫時無法取得五年A班與五年B班的結盟同意書,班長得動用學生自治法第十三章緊急戒嚴法之第六條,對營養午餐的品質提出營養不均衡之最高異議,並汰換現任廠商,在出現新廠商之前,處於營養不均衡的該班,應停止一切考試,以避免考試不公之結果,直到新廠商被所有同學認可,方能進行集體補考。註,此條雖不免犧牲廠商,但做為合法抵制五年級資格考之法律救濟,可以提供更多時間與五年A班B班談判結盟,還請各位同學納入考慮。
比如說每天的早自習跟午休時間,都要一起看影片練習格鬥技,體格好的就練摔角跟柔道,速度快的就練泰拳跟拳擊,體格不好又沒速度的人就練空手道的直拳突刺,對,就只練一招,不需要速度也不需要體重,專心磨好蹲好馬步的一拳即可。每天放學後一起跑操場十圈,再回家。
比如說,動用哈棒老大遺留下的鉅額班費,購買球棒、N95口罩、高強度壓克力透明護目鏡、全套防摔護具、各式各樣的沖天炮,以及跌打損傷的藥膏。
比如說每天增加四倍份量的值日生,每節下課都派人去打掃五年六班的教室,恢復她們的課桌椅,把裂開的黑板補好,黏好斷掉的掃把與拖把。如果還有多餘的經費,噴一點香水也是滿好的。
比如說派遣和平特使,進入五年五班進行人道慰問,並且在全校朝會公開譴責五年一班並未遵守五年五班的一班兩制協議,支持五年五班罷免現任班長慈母,並全面進行民主改選。
比如說邀請五年A班與五年B班,也就是公正的第三方,派遣專員去大禮堂蒐證五年一班之甲在裡面被五年一班有系統洗腦的慘況證據,認證大禮堂就是五年一班的附隨組織,集中營無誤,必須徹底清空。
比如說,全面檢驗五年一班與五年一班之乙簽訂的和平協議內容,在朝會時向全校提出抗議,禁止五年一班對五年一班之乙進行任何形式的奴役或剝削,並釋放五年一班之乙的班長張俊凱,永遠不能再用任何理由將他綁在椅子上。
比如說,基於人權保障,拆除本班教室多餘擺設,書包一律放抽屜不掛走道,清出每一吋空間,好接受來自五年一班之甲、五年一班之乙、五年五班的難民同學,發給他們合法居留本班的證明文件。
比如說,每個禮拜只能有一天中午吃冰,避免營養嚴重失衡。
比如說,在教室後面設立喝酒專區,只有年滿六十歲以上的巨齡國小生才能在專區裡自由飲酒。
比如說,全面禁止任何國中生降轉轉班到本班,利用現有法律規定的就學自由,進行實質的洗人口行為。
比如說,全面禁止在教室裡使用王幣進行任何交易。
比如說,全面拒絕承認五年級資格考的合法性,必要時自行成立六年級部。
比如說,成立法條勘驗小組,全面檢討學生自治法,在逐條完成檢驗之前,不承認學生自治法的合法性,不配合其施行。如果遭遇脅迫,得另開班會討論革命推翻學生自治法的可能。
一共十五條,滿滿的一張A4,要不是左上角有謝佳芸的大頭貼,真的很難閱讀。
「哇,有多少政見是你幫忙想的啊?」我才不信謝佳芸有這麼閒。
「主要是規劃啦。」楊巔峰打了一個睡眠不足的呵欠:「班長候選人就是提出一個打倒王霸旦的大方向,要怎麼做,就是我們來幫她一起想啊。」
「我也有幫忙。」林俊宏搶功一向不手軟:「用字遣詞,細部想法,都是我擬的。」
「但那些都不是重點啦,不管政見有多好,沒選上都是屁。」楊巔峰還是呵欠。
「那為什麼還要那麼認真寫啊?」我真的不懂:「要做什麼,等選上了再說就好了啊。」
「唉,真正難討好的選民是哪一塊你知道嗎?」楊巔峰意興闌珊地說:「絕對不是蔣粉,他們反正鐵打不動,死都不會投給謝佳芸。最難搞的,是那些自以為是中間選民的讀書人,也就是傳說中的文青。這些文青最愛挑剔,老是想證明自己很聰明,最清高,最不容易受騙,你猜猜那些文青最愛檢討誰?」
「文青當然最愛檢討蔣幹化啊!」
「錯,錯錯錯錯錯,文青酸蔣幹化只是隨手拈來的娛樂,爽一下而已,但檢討蔣幹化那種草包,怎麼能證明自己好棒好聰明呢?當然是認真檢討一樣是讀書人的候選人,文青最熱衷反覆挑剔政見,寫得稍微隨便一點的政見就會被他們嫌棄,動不動就說兩邊一樣爛,說到底,大部分的文青都是自以為是的理論派。」楊巔峰有意無意地看向林俊宏。
「……我知道你在說我。」林俊宏有點不爽。
「反正既然要選,就認真把該做的事做一做吧,像樣的官僚系統是一個班級正常運作的基礎,林俊宏雖然死讀書,但他對法條鑽研的龜毛程度真的是全班最好,不,說不定是全校最強。那一條用換營養午餐廠商來拖延考試時間的奇怪法條,也是他找出來的合法漏洞。」
楊巔峰雖然說得很隨便,但林俊宏的下巴越抬越高,實在是誇不得。
謝佳芸吃完早餐的時候,嘴巴邊邊都是燒餅的芝麻屑屑,有夠可愛,蔣幹化正好一身酒氣地走進教室,他一看到謝佳芸,馬上張開雙手走向講台。
「佳芸姊!好久不見!昨天真的是……好樣的啊!佩服佩服!甘拜下風!」
「你好臭,不要抱我。」
「哈哈哈哈佳芸姊真是快人快語!來!我們以握手代抱!」
「……好煩,快啦!」
謝佳芸的手馬上被蔣幹化握住,搖上搖下,真的是老不修。
「我剛剛才說完政見,來,這一份給你。」謝佳芸遞給蔣幹化一張政策。
「感謝感謝,但不用了不用了,需要照稿念的政策,連自己都記不熟了,怎麼可能會實施呢?」蔣幹化笑笑,短短一句話就贏回了氣勢:「不過佳芸姊,妳放心,小弟我累積了五十多年苦讀小學五年級的經驗,真的不是念假的,我的人生經驗就是政見,不,超越了政見,等我當上了班長,我一定會好好參考妳做不到的政見!只要是好的想法,大家都是好朋友,小弟我一定為大家辦到!」
如果昨天最後一節課馬上投票的話,蔣幹化一定會大輸給謝佳芸,但真是遺憾,大家回家睡一覺,稍微冷靜了,對蔣幹化失態的記憶也模糊了一點點,鹿死誰手,還真難說。
輪到蔣幹化發表政見了,他捲起袖子,摸了摸光頭或禿頭。
老實說,大家都知道蔣幹化是草包。就連蔣粉自己也一清二楚蔣幹化是草包,但這一點都不是問題,畢竟會投草包的不是草包,就是正在變成草包的路上。不管是不是草包,都很好奇,代表草包出來參選的大草包,會生出什麼樣的政見。
「大家好,各位親愛的,五年五十四班的同學,大家早安,早上好,Good Morning,歐嗨呦!我知道大家都很期待,小弟我,吃痰俠阿化,鬼扯一些冠冕堂皇的政策,打一些高空,讓大家充滿願景,拍拍手,投我,才投得下去。」蔣幹化又開始左邊看看,右邊看看,一副別人唬爛唯我真誠的表情:「但政策說的再美好,做不到,有什麼用呢?」
這招顧盼自得是沒用的,蔣幹化,大家已經看破你的手腳了好嗎。
底下的大家都沒什麼反應,早餐還沒吃完的繼續吃,作業沒抄完的繼續抄。
「不打高空,不故意把滿滿的初心,複雜化,所以我主張,政策越簡單,老百姓越聽得懂,大家都聽得懂,就能夠越團結!畢竟!我這個人,真的很簡單,我的政策,也跟我本人一樣簡單,易懂,坦白。」蔣幹化摸摸自己的光頭或禿頭,拍了拍:「五年四……四十四班的老百姓,要的,就是這麼簡單!」
喔,這樣啊,所以咧?
「大家要什麼呢?」蔣幹化像個搖滾巨星,在講台上舉手大叫。
大家面面相覷,幹,大家要什麼?
「大家要什麼!要什麼!」蔣幹化振臂疾呼。
大家有些慌了,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啊?
大家要的不就是……無非就是……好像就是……
「大家!」蔣幹化高舉起手。
大家被點名了,有點緊張!
「要的是什麼!」蔣幹化的無腦發問,就像核子彈一樣飛過來。
大家要的是什麼!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們一定知道!
我們要吃飯要睡覺要寫作業要打神魔之塔要尿尿要大便要看小說要……
天啊!我們要什麼啊!
「升上六年級!」
蔣幹化舉起雙手,自己率先加強一次:「升上!六年級!」
原來如此!
大家一秒爆炸,這是一定要的啊!
「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
真的很誇張,無敵熱血啊!連我都一起大聲呼喊了。
是的,別緊張,我絕對會把票投給謝佳芸,真的,我一定會投她,她是我的好朋友啊!但我完全同意要升上六年級!可能的話,謝佳芸也應該一起舉手一起喊啊!
此時,肥婆不識好歹地舉手了。
「這位身體豐腴的傑出女性,肥……仔婆!請說!」蔣幹化精力四射。
「太棒了!升上六年級,我們應該怎麼做呢!」肥婆感覺也很興奮。
「總目標就是,五年十四班,一定要升上六年級!」蔣幹化又一記帥氣的振臂。
太帥啦!大家又是一陣暴動!
「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
「所以我們要怎麼通過……下禮拜一的五年級資格考?」小電舉手。
吼!竟敢打斷我們集體狂歡的時刻,小電妳這個文青真的很解嗨!
「升上六年級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蔣幹化,絕對不會丟下大家!一個人升上六年級!」蔣幹化流下男子漢的淚水,用力拍了一下光頭或禿頭,激動不已:「要留,大家一起留。要升!大家一起升!大家——一起升上六年級!」
暴哭啦!
真的是太激動人心啦!要留,一起留……要升!一起升!
「一起升上六年級!」蔣幹化瞬間舉杯,不愧是高手,斟酒於無形,隨時滿杯。
「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
「乾啦!」蔣幹化將酒灑在光頭或禿頭上,豪邁無比!
「乾啦!」大家沒東西可乾,但可以用力鼓掌。
美華舉手:「所以我們應該怎麼配合,才可以彼此幫忙,一起升上六年級?」
蔣幹化嘉許地看著美華,好像她問了一個非常棒的問題:「很好!這問題完全命中核心!我要說的是,不管升上六年級有多困難,我,蔣幹化,一定陪在大家身邊!不管是誰!哪怕是薩諾斯!哪怕是弗力扎!哪怕是王霸旦!只要誰,不管是誰!管他是誰!想阻止我們五年七十四班升上六年級!除非!」
我們心跳了好大一下,除非什麼!
蔣幹化激動到額頭都爆出十幾條青筋,舉手:「除非!」
我們齊聲哭吼:「除非!」
蔣幹化低頭,再度痛苦不已地強調了一次:「除非!」
我們也好沉痛:「除非!」
蔣幹化張開張雙手,仰天長嘯:「Over my dead body!」
大家都哭了!邊哭邊鼓掌,還有人抱著頭歇斯底里地尖叫!
他說的英文到底啥意思啊好激動啊!聽不懂但好感人啊!超越語言了啊!
「太棒啦!升六年級太棒啦!我們第一步該從何著手呢!」林千富舉手大叫。
「第一步!就是把我們的意念,通通都凝聚在一起!變成一股強大的念力!我們五年四十七班!就是生命共同體,有像林董這種殷實的首富!有像美華這種……奉獻肉身讓無數蟯蟲寄生的愛心媽媽!有像楊巔峰這種自作聰明的刁民!有像肥仔婆這種對命運!對未來!對靈界感到無比好奇的巨大女性!也有像王國!像王國!像王國……」
王國大哭:「媽!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也有像王國這種公認的白痴!」蔣幹化高舉起手,腋下都濕了:「不管大家來自何方!此刻!就在這間小小的教室裡!大家都是一家人!這不是巧合!這是緣份!了不起的緣份!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分彼此,我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大家同時把手舉起來。
「要升!我們一起升!」蔣幹化用力拍桌,震得講台吱吱作響。
「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
「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要升!一起升!」
早自習的最後一分鐘裡,蔣幹化在第一場政見發表會,就大逆轉封神了。
我目睹了一切。
我拍了手,吶了喊,流下了眼淚。
早自習結束的鐘聲響起。
眾人呼喊的聲音還黏在耳朵深處,我低頭看著手上的謝佳芸政見A4紙。
密密麻麻,層層疊疊,這不是庶民的語言。至少,這不是小學五年級的語言。
上面寫的每一個字大概都很有道理,大概吧,但太多字了,寫那麼多,一定有很多很好聽但完全做不到的話偷偷藏在裡面,本意良好,但肯定就是天花亂墜,包裝再包裝吧,太複雜,也太……太複雜了。
我本能地將它對摺,再對摺,然後扔進抽屜。
我想好好升上六年級,用最簡單的方式啊!
(34)
第一堂課,真的是一點都不意外,又來了十個國中生。
我就不花費字數介紹了,簡單來為大家複習一下流程。金髮國中生在講台上一邊抖腳一邊自我介紹,蔣幹化站起來跟新同學划拳喝酒,然後新同學一點也沒有創意地搶奪舊同學的座位。
我們對這一切早有準備,林千富從家裡拿了好幾塊露營用的地墊鋪在教室後面,讓座位被搶的舊同學席地而坐。非常倒楣,但非常時期,必須有非常應付。
前兩堂是數學課。
原本的數學老師沒來,而是一個穿著三年級制服的小學弟走進教室。
那個低年級小朋友看起來很緊張,一進來,就拼命地朝大家鞠躬。他緊張是正常的,因為他媽的我們班現在有八十一個人,其中有三十個國中生霸佔了距離講台最近的三十個位子睡覺,一整個超荒唐。至於沒睡著的五十個人,面臨著留級的壓力,個個臉色都很臭。
三年級小朋友轉過身,拿起粉筆,怯生生地在黑板上寫起九九乘法表。看樣子是跟同學玩大冒險輸了,得來高年級的黑板上寫九九乘法表,不過現在沒心情陪你玩啊臭小子。
「喂喂喂喂,鬧夠了沒?」我裝流氓。
「做人…不…要…太…機掰…教…你…做人…喔…」阿財好久不見。
「小朋友,你是沒被揍過,還是忘記吃藥?」林千富也自降格調開罵。
「滾啦!是不會看人眼色喔!白目!」小電也不演文青了。
那個小朋友沒有停下來,反而加快速度,字跡歪歪斜斜地把九九乘法表默寫完。
本來很多人都要走上去開揍的,沒想到小朋友一寫完,直接轉身跪在講台上大哭:「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大家好,我是這一堂課的代課老師,我叫吳紹全,就讀民生國小三年三班,今天要教大家的是……九九乘法。」
第一秒,大家都超莫名的。
第二秒,所有人馬上明白是王霸旦幹的好事。
「對不起,但……如果我不教你們九九乘法,我就會被……處罰。」吳紹全小朋友一直哭:「請大家跟我一起念,我念一句!大家跟我念一句,考試……考試會考!」
處罰?所以咧?
「哈囉?誰在意啊?」不知道是誰先開嗆。
「21得2!」吳紹全小朋友大哭。
「誰鳥你啦!」我也超不爽的。
「21得2!拜託大家跟我念!我念一句各位大哥哥大姐姐就跟我念一句!」吳紹全小朋友大叫:「21得2!21得2!21得2!」
「滾啦!少在這裡裝白痴!」
「叫一個三年級來我們班教數學?是在教屁!教屁!」
「王霸旦叫你來你就來喔?叫你吃屎你吃不吃屎啊!」
「去跟王霸旦說!數學不好就叫他爸請家教!不要把全年級拖下水!」
「在五年級教九九乘法!少瞧不起人!」
「要考就考啊!少跟我來這套!耍人耍成這樣!」
大家開轟得很起勁,吳紹全整堂課就在那邊哭著喊21得2,沒有人跟他唸一句。
沒人理他,班上同學烤香腸的烤香腸,打麻將的打麻將,比腕力的比腕力,塗指甲的塗指甲,謝佳芸已經從垃圾桶搬回到了原本她的位子上,所以我整節課都在偷聞她的髮香。
說真的啦,數學這個科目畢竟是科學,考起來倒是令人放心,畢竟王霸旦是出名的數學爛,不管怎麼學,除法他就是學不會,所以五年級資格考,數學一定出得很簡單,頂多考到二位數的乘法,考三位數的話,王霸旦自己都會算到手指打結,一定不會出那麼難。
快要下課的時候,吳紹全小朋友像被鬼附身一樣開始尖叫:「幹!機掰學長!垃圾學姊!是要不要背九九乘法啦!21得2啦!敢不敢跟我念一次啦!21得2啦!」
真是可憐,被整來抄黑板扮老師,隨便交差一下就好啦,幹嘛把自己逼成那樣。
鐘響了,一堂數學課就這麼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吳紹全小朋友站在講台上尖叫。
接下來發生的事超離譜。在尖叫中,吳紹全小朋友把身上的衣服全脫光,連內褲跟襪子都脫,露出一條沒長毛的雪雞雞,我們還來不及給他掌聲鼓勵鼓勵,他就這樣裸體衝出教室。
吳紹全小朋友在操場跑道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大叫:「21得2!22得4!23得6!24得8!25得10!26得12!27得14……」
想也知道,他必須在操場跑著把九九乘法表背完,才可以把衣服穿回去。由於是下課時間,全校有一半學生都在看吳紹全小朋友的智障暴走,原本以為大家會笑成一團的……但沒有。因為太慘了。實在太慘了。
原來王霸旦設下的處罰是這種等級,難怪他剛剛要崩潰成那樣。
第二堂課還是數學。
為我們上課的,依然是全身脫光光,紅通通一直流汗的吳紹全小朋友。
「21得2!跟著我念!21得2!」吳紹全小朋友滿臉通紅,全身發抖。
蔣幹化一身酒氣地站起來,手裡捧了兩杯酒:「這位小哥哥,辛苦辛苦了,真的辛苦囖!古有武松打虎,今有三年級小哥哥跑操場背九九乘法,哈哈沒押韻,小弟我等一下自罰一杯!來!小哥哥,要不要喝一杯,休息一下,告訴大哥哥大姐姐們,到底怎麼做可以幫到你呢?」
「死禿頭!操你媽給我背!21得2!」吳紹全小朋友氣到小雞雞都紅了。
都已經脫光光跑操場背九九乘法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下一個處罰是什麼。
我看著楊巔峰,楊巔峰罕見地看了一下林俊宏。林俊宏從幼稚園就會背九九乘法了,他大概是全班最不想跟著吳紹全小朋友胡鬧的人,此時卻淚流滿面地嘆了一口氣,高聲複誦一次:「21得2!」
哎呀,肯定是想到自己也常常被哈棒老大這樣惡搞吧。
謝佳芸也無可奈何地跟上:「好好好,21得2!」
大家畢竟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軀,已經害吳紹全小朋友裸奔操場背九九乘法一次了,現在只好悻悻然跟著朗誦:「21得2!」
吳紹全小朋友尖叫:「大聲一點!沒吃飯是不是!22得4!」
大家完全理解他現在一定超氣的,也就不跟他計較:「22得4!」
吳紹全小朋友跺腳:「再大聲一點!23得6!」
大家喔喔喔喔大聲很多:「23得6!」
吳紹全小朋友全身都在跳動:「幹!再大聲!24得8!」
大家卯起來用吼的:「24得8!幹!」
就這樣,整堂課都在吼你他媽的九九乘法表,吼了一次還不夠,總共循環了三十六次,吼到下課鐘聲響起,吳紹全小朋友才穿回內褲跟制服,哭著離開教室。
大家總算解脫,每個人的喉嚨都啞了。太可恨了這個王霸旦,竟敢利用大家的惻隱之心,耍大家背九九乘法一節課!
「怎辦?我對看低年級的小雞雞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嘴巴好乾。
「不意外的話,王霸旦還會這樣玩下去。」楊巔峰也被整到滿身大汗。
第三節課跟第四節課都是社會課,進來教室的幸好不是三年級的小朋友。
而是一個……一年級的小毛頭!
「大家好我叫黃詩盛,今年就讀民生國小一年級……五班,我的興趣是跟媽媽一起逛菜市場,幫媽媽挑地瓜葉,有時候爸爸如果聽媽媽的話,我也會幫爸爸捶背。我的血型是什麼我忘記了,但我是水瓶座,跟媽媽一樣,都愛吃巧克力……」
黃詩盛小毛頭如數家珍地念著自己的興趣,好不容易廢話完了,她就開始用很認真的口吻講起孔融讓梨的故事。沒有人敢睡覺,也沒有人敢噓她。如果不配合這個小毛頭的上課方法,是不是等一下我們就要看到一個小女生在操場裸奔呢?而且還是一個愛跟媽媽逛菜市場的孝順小女孩?萬一她太難過了跑去自殺怎辦?
大家只好一個呵欠接一個呵欠地把故事聽下去,孔融讓梨講完了,就換司馬光把水缸打破,水缸破了之後就換孫叔敖把雙頭蛇埋了,蛇暴斃了就改由屈原一邊吃粽子一邊花式跳水,粽子吃完就蘇武牧羊被海扁,扁完蘇武之後是史可法大戰岳飛,岳飛大獲全勝後接力的是呂布造紙,紙被發明了以後是蒙古人把毛筆推廣到全世界,全世界都用毛筆取代鋼筆後,就輪到蔣公靠發明了渾天儀得了諾貝爾和平獎!
終於講完,酷刑結束了,這比狂吼九九乘法表還難受。
「大家都記住故事在說什麼了嗎?」黃詩盛小毛頭看起來有點高興。
「記住啦!幹!」大家都很煩躁。
「那我們重頭開始演,演一遍,讓大家更生動的記住喔!」黃詩盛有點緊張地說:「第一齣戲,我們需要幾個特別熱情的大哥哥大姐姐,飾演孔融的爸爸,媽媽,孔融的爸爸的朋友,哥哥,孔融,孔融的弟弟,還有一顆大梨,跟一顆小梨喔!有沒有哪個大哥哥大姐姐自願的呢?」
嗯。太棒了。
「我想我們還是看她裸體跑操場念孔融讓梨好了。」我是這樣覺得啦。
「現在小孩子抗壓力滿強的,裸奔真的還好。」美華也微笑。
「我們被哈棒老大暴打這麼多年都沒死,她裸奔一下下應該扛得住吧?」林千富微笑。
「其實天氣這麼熱,大家都想找個裸奔的好理由吧?真羨慕她。」小電微笑。
正當大家一致同意,讓黃詩盛小毛頭體驗一下在操場裸奔背孔融讓梨的滋味,一向殘酷的楊巔峰卻無奈地打斷大家的共識。
「唉,不行啦,這還是有關鍵性的不同。」楊巔峰看起來超不爽:「這些年來我們被老大虐成這樣都沒死,沒死也不會想自殺,為什麼?是因為哈棒老大要打就全班一起打,不管是誰一律抓起來丟垃圾桶,我自己都被丟過十七次,其中有十一次都發生在一年級,人人有份。但哈棒老大如果只固定暴打一個人,只釘一個人,那個人一定超可憐,慘到全身爆炸。」
楊巔峰說的是真話,我們也只能一直點頭。
「如果來我們班上叫我們演白痴話劇的,是五十個低年級小朋友,我才不鳥他們,他們五十個人愛從操場一路裸奔到八卦山,我一滴眼淚都不會掉,還會給他們拍拍手哈哈笑,但現在咧?幹,只有一個人,還是小女生。」楊巔峰越說越惱火:「我們很壞,但還沒壞掉。大家幹你娘看著辦吧。」
幹,說到這種程度了,大家只好開始分配角色。
兩堂社會課下來,我演過被孔融禮讓的那顆大梨,世界上第一顆被丟進水裡的粽子,史可法跨越時空來相戀的男閨蜜曹操,幫蒙古人擠羊奶沾毛筆的老頭,被呂布中出的那匹赤兔馬,精武門的虹場日本高手,演到大家都很生氣。
唯一的高潮是蔣幹化被大家簇擁著去演蔣公,但他百般推辭後,王國說好吧不如他來演蔣公好了,蔣幹化一聽到馬上大吼誰都不准跟他搶演蔣公,我們只好孔融讓梨。
受夠了,真的是受夠了王霸旦這一連串超下流的道德勒索。
中午吃飯的時候教室真的很擠,沒冷氣,擺在四個角落的四支電風扇又通通被那群國中生拿去前面吹,我們後面超熱,心情真的非常壞。雖然不喜歡被蔣幹化赤裸裸地收買,還是怒吃掉他今天請的仙草煉乳加芋圓。
午間靜息的時候,走廊上安安靜靜的。
才短短一天,昨天示威抗議的聲音就好像是上個年級的事了。
不知道五年五班被大便洗禮過後,現在怎麼樣了,陳筱婷是否有一點點想我。
(35)
下午的美術課,美術老師只在教室裡放了一尊王霸旦的石膏頭像,說了一句:「五年級資格考會考,限時十分鐘默畫啦幹!」就走了。
這是怎樣?耍人嗎?美術科不但也要考,考得還是素描王霸旦的醜樣嗎?還限時!還默畫!憑什麼要我們在腦中記下王霸旦的臉啊噁心死了!
大家雖然怨聲載道,但考試就是考試,許多人的身體卻還是很誠實地拿起紙筆,看著王霸旦的醜頭畫了起來。
「各位同學,注意注意!大家不需要準備這些沒營養的考試內容,只要我們投給謝佳芸,她就會在品學兼優的我的幫助下,帶領大家加入文明的五年A班跟五年B班的陣營,我們就不用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林俊宏趕緊呼籲。
「對啊,大家要團結起來,講好絕不參加五年級資格考那種爛東西,班長票投謝佳芸就對了!」小電也贊成。
「我才不想唱王霸旦之歌!票投謝佳芸,拒絕荒謬的五年級資格考!」我跟著喊,最喜歡跟風了我。
很多人想想有道理,正要把紙筆收起來的時候,蔣幹化搖搖晃晃站起來。
「哎呀,為了大家的權益,小弟吃痰俠只是問問,選了謝佳芸當班長,我們一定能夠加入五年ABCDEFG班的班級聯盟嗎?一定嗎?誰能保證?」蔣幹化自問自答,憂國憂民地說:「答案是,誰都不能保證,對吧?」
謝佳芸氣得牙癢癢的,一時間不知道怎麼保證。
「萬一我們無法加入那個ABCDEFG,又錯過了五年級資格考,到時候該怎麼辦呢?到時候,不僅不能升上六年級,還得降級去重讀四年級!大家經得起這個風險嗎?」蔣幹化沒有流淚,卻還是做出拭淚的動作:「百善孝為先,大家回家要怎麼告訴父母,我們明明知道要考王霸旦之歌,卻因為不肯唱王霸旦之歌而錯過考試?我們明明知道要考默畫王霸旦的頭,卻因為不肯默畫王霸旦的頭而放棄考試?各位同學,因為這一點點小小的自尊心問題,就錯過了升上六年級的機會,讓家裡的老父老母傷心難過亂買電視購物,吃了一堆假鹿茸假虎鞭假藥,搞到最後天天洗腎!這是大家希望的嗎?」
幹,說的挺有道理的啊!
「謝佳芸,還是我們一邊準備資格考,禮拜一比較不會手忙腳亂?」我臉紅。
「對啊,就稍微準備一下下,應該不算太糗。」林千富的臉也紅了。
「只要一開始準備那種爛考試,就輸了,就輸了!」謝佳芸咬牙:「不可以練習唱王霸旦之歌,不可以一直畫他的頭畫到閉上眼睛就看見,不可以讓王霸旦那種大爛人的思想用各種奇奇怪怪的方式,跑到大家的腦袋裡啦!」
蔣幹化一轉頭,語重心長地看著楊巔峰,似乎要另闢戰場:「我還以為在音樂課的時候,鬼腦袋楊巔峰同學建議用班費購買迷信又無用的水晶,換取音樂老師洩題,就是認同了大家要一起跟五年級資格考正面對決?怎麼現在又變來變去的呢?」
楊巔峰倒是承認不諱:「對啊,我的格局就僅僅止於努力維持現狀啊,我就目光短淺啊,如果可以輕輕鬆鬆把所有的考題蒐集過來,輕輕鬆鬆通過五年級資格考的話,我也會覺得不妨就先把考試通過,之後的事之後再說。不過我的女朋友謝佳芸的格局比我大多了,她要一勞永逸幹掉王霸旦,就是要搞革命的意思,比我的維持現狀還酷,所以我就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啊不行嗎?」
跟著附和我最會了,我趕緊說:「對啊,我們現在只知道音樂課要考唱王霸旦之歌,體育課要考王霸旦領袖廣場舞,跟美術課要考默畫王霸旦的腦袋,其他國語、數學、社會跟自然,通通不知道要考什麼啊。加起來,就是死路一條!還不如都不準備!」
美華舉手糾正:「高賽你忘啦?自然老師有偷偷說,自然科要考王霸旦傳奇裡的王霸旦的身體構造,不過我們班沒有那套教科書,所以就算知道要考什麼也沒辦法準備。我贊成楊巔峰跟高賽,如果不能好好準備的話,不如都不要去考。」
林俊宏補充:「是的,雖然我很喜歡考試,任何考試都難不倒我,畢竟我是以品學兼優出名的。但既然不可能蒐集到所有五年級資格考的考試題目,正好就讓我們堅定態度,拒絕玩王霸旦定下的遊戲規則,從下禮拜一開始,我們要走自己的路,票投謝佳芸,就是支持我林俊宏啦!」
喔喔喔喔喔林俊宏你後面那一句不要加的話,謝佳芸至少多十票。
楊巔峰向謝佳芸使了一個眼神,謝佳芸馬上趁勝追擊:「大家想想上午那兩節數學課,就因為王霸旦自己數學不好,我們全年級的人就要跟他一起重背九九乘法,我敢說下一次上數學課,也一定是繼續背一模一樣的九九乘法,這種爛課大家要繼續下去嗎?大家還想看一個脫光光的小老二帶大家背九九乘法嗎?」
大家想到就氣。
謝佳芸舉一反三:「就因為王霸旦整天都活在孔融讓梨,跟屈原跳水那種……那種……那種……」
楊巔峰接口:「老套?老掉牙?」
謝佳芸越說越火大:「對!就因為那個王八蛋還活在那種老掉牙的故事裡,大家就要配合低年級的智商去演那些話劇,真的超鬧!拜託大家腦袋清楚一點,只有我們徹底跟王霸旦的五年一班劃清界線,我們才有機會擁有自己正常的教材、正常的老師、還有本來就應該很正常很容易升上六年級的辦法!那就是直接升上去!」
有人開始鼓掌,更多人東張西望,看有誰鼓掌有誰還沒有鼓掌。
嗯嗯嗯嗯嗯雖然謝佳芸說得不錯,不考就大家一起都不考,很帥氣,但就跟蔣幹化說的一樣,她能保證嗎?能保證大家可以像傳說中的過去一樣,什麼都不用作,就直接升上六年級嗎?
只見蔣幹化用力一拍桌子,整個人酒氣沖天,大喝一聲:「好!」
大家都嚇了一大跳,是在好三小!
蔣幹化將一瓶威士忌原酒打開,高高舉起,將醇度超過五十度的酒水淋在他的光頭或禿頭上,一直淋一直淋,淋得全身都是,大家都看傻了眼,完全不知道蔣幹化在淋三小啊!
一下子,酒瓶空空如也,每一滴烈酒中的酒精精華,都澆灌在蔣幹化的肉體上。此時此刻的蔣幹化表情好像非常痛苦,又像是極度愉悅,灌滿酒精的青筋在他的臉上糾結不已,好像在進化……以喝酒長達一甲子的功力在飛快進化……
蔣幹化猛一抬頭,眼神變了!
變得好痴狂!好迷亂!好像一個將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灌醉的大醉鬼!
「明白了!完全明白!各位同學各位好朋友!只要有任何需求,我吃痰俠蔣幹化,一定為大家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義不容辭!」蔣幹化原本體內的先天酒氣,加上體外的原酒護身,內外夾攻之下……真的超臭!
完全不明白啊!
「能不能給我一首歌的時間,我將把各位的願望,變成永遠!」
超級酒臭的蔣幹化,就在大家莫名其妙的注視下跑出教室。
「等等!到底是哪一首歌!」我趕忙招手:「哪一首!」
「太失控了吧?有夠臭的!」小電離那麼遠都會被醺死了。
「可是,好像有點帥?」王國對無法理解的東西都給予極高的評價。
一直都在睡覺的轉學國中生們,根本不屑起床,反正他們任務完成後就會離開這間教室,不用認真跟我們討論到底要不要參加五年級資格考啦。
而我們這些沒讀過六年級的普通人,有的開始畫王霸旦的頭,有的一直叫畫的人不要畫,那畫的人就說你管我要不要畫管好你自己就好了,那不畫的人就生氣啦嗆說不是講好了都不要去考試嗎那你畫個屁,那堅持要畫的人就說你不想考試是你的事但是我想考試啊不行嗎而且我說不定不是要去考試我只是畫好玩的,那不畫的人就反嗆說放屁啦你畫好玩的為什麼不畫七龍珠要畫王霸旦,那正在畫的人就回罵說我就是覺得畫王霸旦很好玩啊不行嗎不信你畫畫看啊管那麼多……大家有點像是快要吵起來卻又好像吵不起來的怪怪氣氛。
半節課過後,要畫的人跟不畫的人大概是一半一半,我自己是沒畫,因為謝佳芸已經從垃圾桶又回來坐在我前面嘛,坐那麼近,被漂亮女生嗆真的很丟臉。
「你不畫嗎?」謝佳芸是有隨便問我一下。
「我這個人就是特別討厭被強迫。」我帥帥地說:「沒辦法,天生叛逆。」
此時,門外走廊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叫。
一看,蔣幹化一身傷痕累累地衝回教室,手裡拿著一個正在著火的信封袋!
「十萬火急!」
蔣幹化將信封袋扔進教室,自己縱身一躍,將著火的信封袋重重撲熄在講台上。
蹦!
全班同學都被失控的蔣幹化驚呆了。
只見蔣幹化抓著講桌一角,巍巍峨峨地試著站好,大家看清楚了他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全身上下到處都是瘀青。
「蔣幹化你跑去哪了?你還好吧?」我算是幫大家問:「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不要!不需要!」蔣幹化神色痛苦,揮舞著手上那份正在冒煙的文件:「比起我所承受的痛苦,比起我經歷的磨難……我手上這個東西,更重要一百萬倍啊高賽同學!」
「大家!親愛的各位同學!我最熱愛的,疼惜的,保護的,五年一十四班的好朋友們!我費盡……費盡……嘔!深入……」蔣幹化吐了一口聞起來像檳榔汁的血,艱辛地說:「總而言之,我差一點就粉身碎骨了,小弟吃痰俠,粉身碎骨是沒關係,畢竟人生在世,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娼,但萬一在小弟為大家,為五年四十一班粉身碎骨之前,這幾張紙就在途中燒掉了,小弟的粉身碎骨就太太太太不值得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啊?」肥婆舉手。
蔣幹化雙手把邊緣燒焦的紙張往天花板用力一灑,仰天長嘯。
「五年級!資格考!考卷!」
大家抬起頭,呆呆地看著在半空中緩緩飄落的紙張。
正漂浮在教室上空的,真的是考卷?
真的是禮拜一就要考的五年級資格考考卷?
難以置信,蔣幹化到底是從哪裡得到的?搶到的?偷到的?
有幾張?
在半空中緩緩飄落的紙張上,依稀看到國語……數學……社會!自然!
天啊!吼力雪特!除了我們自己凹到的洩題外,五年級資格考的科目全都齊了!
「那是我們升上六年級的!最後的一把鑰匙!」蔣幹化大叫。
幾乎全班同學都一起跳上椅子踩上桌子,伸出雙手,痴迷地捕撈那些考卷。
太感人了!
「我們終於可以升上六年級啦!」我大叫。
「六年級!媽!我要升六年級啦!」王國痛哭。
「六年級不是夢!不是夢啊!」不知道是誰大叫。
「這……這些題目……六年級……」林俊宏無法抗拒解題本能地推了推眼鏡。
「一起升上六年級!」蔣幹化跪在講台上,雙手高舉,彷彿是尼可拉斯凱吉跪在惡魔島上,雙手高舉信號彈的那一幕。
「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升上六年級!」
四張考卷終於落下。
通往六年級的大門已經打開。
我瞥眼看到,坐在我前面的謝佳芸,臉上沒有一絲喜悅。
對她來說,通往班長牛皮椅寶座的大門,剛剛才正關上。
(36)
在林千富興沖沖動用班費,將四張考題印出幾十份的同時,大家已興致勃勃地將王霸旦的石膏頭顱畫得栩栩如生,只要掌握了全部的考題,希望在握,所有的努力都不會白費!
許多人圍著蔣幹化東問西問,考卷到底是怎麼來的。
但蔣幹化非常謙卑,只是一直揮手說那些小事都不重要,赴湯蹈火不是早就講好的事嗎?奪取考卷的過程中碰上了多少危險苦難重重機關,他是絕對不會說出來居功的,畢竟每一次跌倒,都是心心念念著大家背後的支持,他才得以堅持下去。
「所以,應該是小弟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怎麼是大家要謝謝我吃痰俠阿化呢?」蔣幹化看起來很虛弱,但還是彬彬有禮地拱手向大家作揖:「只要大家一起把考卷上的答案破解出來,小弟阿化我,就算是飲酒過量,也是死有瞑目啊!」
大家都哭了。
太感人了,蔣幹化犧牲自己搶到的考卷,大家一定要好好破解,不能浪費。
考卷已經影印好送到教室了,還散發出熱騰騰的油墨味。林千富將一大疊考卷交給蔣幹化手上:「蔣幹化,只有你有資格發考卷。」
蔣幹化摸著他用性命換來的考卷,感嘆不已,一張一張,以像是過年新春總統在發紅包給大家的謙卑姿勢,每發出一份考卷,就握一次手,眼睛對著眼睛,親切地說聲「升上六年級」,有時候遇上比較漂亮的女生,還會加上一個充滿酒氣的擁抱,遇到胸部開始發育的女生,還會抱得特別久,遇到頭稍微大一點的女生,蔣幹化還會用自己的頭輕輕撞一下對方的頭,表示親切。
「大家別客氣,一人一份,即使是我的競選對手,但同時也是很好很好朋友的謝佳芸女士,來來來,妳也拿一份,不要彆扭,人人都要考五年級資格考的嘛,這是班際現實,不需要扭扭捏捏,來!」蔣幹化很熱情地將考卷塞在謝佳芸的臉上,害我看不清楚謝佳芸的臉。
「就跟你說我不要寫,大家也不能寫啦!」謝佳芸生氣氣地把考卷撥開。
真的是很沒禮貌!
但蔣幹化畢竟是大人了,還是純度最高的那種大人,他不以為意,憐惜地摸摸謝佳芸的頭說:「真是調皮,長得這麼可愛,年輕輕輕就要重念四年級了,真是……看起來好老的四年級生啊哈哈哈哈哈哈!開個玩笑!發完考卷我自罰一杯!」
考卷一份接一份交在大家的手裡,感受到蔣幹化滿滿的誠意。原來蔣幹化不只是講幹話,他是真的會做事!他是真的苦民所苦!
考卷即將發完,蔣幹化的臉上寫滿了感觸:「終於,這一天終於到了。立足十班,胸懷一班,放眼民生,征服彰化。現在,就在此時此刻,我們好不容易踏出了第一步,立足十班了。」
大家都很激動。這時已經完全沒有人想糾正蔣幹化,我們是四班,不是十班了。
除了——林俊宏無法克制愛糾正的本能,舉手:「我只是想說,我們班是……」
蔣幹化一把搶先抓住林俊宏的手,雙膝跪下。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過一些誤會,但這些題目沒有你幫忙破解的話,不過是一份沒有答案的廢紙,就像是不能變成浩克的布魯斯,就像是失去梅花三的賭神,就像是突然長出老二的東方不拜,一切都完了!小弟吃痰俠阿化我,在這裡正式下跪,拜託你,求求你,品學兼優林志宏同學,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們五年十一班的這些好朋友!」
「五年十班也就……算了,五年十一班也算了,但我叫林俊宏,品學兼優的那個林,品學兼優的那個俊,品學兼優的那個宏。」林俊宏有點無奈。
「是的!都可以的志雄!」蔣幹化激動不已,竟然搶著磕頭,雙手遞上屬於林俊宏的那份考卷:「拯救我們班的資格考,不能沒有志雄您的考試神力啊!」
志雄是嗎?
林俊宏的耳朵裡只聽得到考試之神的稱讚,竟然也就不計較了,仔細研究起考卷:「這個題目,讓我看看啊……國語科應該是基礎的東西才是……」
哇靠,林俊宏啊林俊宏,你在體育課慷慨激昂地跟楊巔峰說,蔣幹化一旦當選班長,遲早會把我們班賣給五年一班,那些憂心忡忡的政治預言,難道都是在說爽的嗎?
雖然我也很想知道考卷上的答案,但你假進化真反悔,你晚上真的睡得著覺嗎!
國語科考題
論語身為一部傳世經典,其思想與論述,深受王霸旦思想的影響深遠,眾所皆知,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孔子比背論語,誰會贏得最後勝利? 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孟子一起夢遺,誰會贏得最後勝利? 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莊子輪流做莊,誰會贏得最後勝利? 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屈原比賽委屈,誰會贏得最後勝利? 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方文山單挑中國風,誰會贏得最後勝利? 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諸葛亮較勁事後諸葛,誰會贏得最後勝利? 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蘇東坡比焢焢肉,誰會贏得最後勝利? 請問王霸旦總班長,跟吳克群一起為你寫詩,誰會贏得最後被禁? 又,在上述的單挑組合中,哪一個對手最可能令王霸旦總班長陷入苦戰?
「怎麼樣!國語科考題非常有深度吧!」蔣幹化憂心忡忡。
「超沒深度,簡直粗鄙至極,但真的很難。」林俊宏皺眉:「表面上看起來只要一路寫王霸旦都贏就可以了,但……裡面充滿了陷阱。夢遺比贏孟子,也能是一種稱讚嗎?夢遺就是在潛意識中無法控制性慾的一種失控狀態,那是不是應該在這一項比輸孟子,才代表王霸旦是一個絕對不會夢遺,因此能夠自主控制性慾的人呢?還是夢遺代表精液太多,精液太多意味著男性氣質旺盛,是一種父系社會裡的成功者象徵呢?所以,王霸旦想靠精液太多贏得夢遺的勝利?」
我個人覺得王霸旦就是想贏啦,但林俊宏把題目分析的好可怕。
「又比如跟屈原比委屈?先撇開王霸旦就是什麼都想贏的幼稚念頭,委屈代表一整精神上的軟弱,不管背後的理由是什麼,一旦感覺委屈,就跟真正的強者無關了,王霸旦會承認自己也有軟弱的時刻嗎?還是……這種委屈是一種親民形象的建立,想營造出自己一直被罵,但實際上自己的辛苦作為都是為了大家好,於是將一切委屈都咬牙忍住了,是一種打落牙和血吞的苦命勇者。王霸旦到底是哪一種?純粹的強者,還是堅忍不拔的勇者?」林俊宏完全陷入了解題的迷霧裡。
「志雄,你真的太可靠了!」蔣幹化好振奮:「來!看看數學吧!」
數學科考題
(1)十年前王霸旦發明了九九乘法表之後,改變了數學界的歷史。 請問,在九九乘法奧祕的世界裡,哪一個幾乘幾,充滿了王霸旦思想的獨特美感? (2)請引用王霸旦思想,試論我們為什麼不需要除法? (3)請解開以下的方程式: 一個王霸旦思考能力=(()個愛因斯坦+()愛迪生)×達文西+()孔子 (4)在王霸旦傳奇裡,加法跟減法分別是在王霸旦總班長哪個人生時期,被他發明出來的呢?其背後的歷史淵源又是什麼? (5)王霸旦總班長正在研發一套新式數學,用來判斷所有五年級小朋友還剩下多少天可以升上六年級,請問這套即將震撼整個教育界的新式數學,可能是根據王霸旦思想裡的哪個章節?哪個主義?哪幾種精神呢?
「怎麼樣!數學畢竟是科學,是不是比較簡單?」蔣幹化充滿期待。
「太……太困難了,光是針對我們為什麼不需要除法這一點來寫,憑我的知識,是可以掰出很多可疑的論述,但如果非得引用王霸旦思想的話,恐怕……不,是非得要拿到王霸旦思想那本書才行,不然連瞎猜都沒有方向!」
林俊宏汗流浹背,眼鏡上的霧氣再度大起:「……加法?減法?被發明……明明知道是在胡說八道,為什麼我很想了解加法跟減法的起源,王霸旦當初是怎麼瞎掰出來的?到底是哪些生活小故事?可惡……可惡啊!」
「別緊張,還有自然科考題可以鬆口氣。」蔣幹化匆忙拿出自然科。
自然科考題
(1)請問,大地萬物近一百年的演化機制,主要是參考王霸旦思想裡的那個精神、哪個主義呢?又,其中哪一種動物的演化最能體現王霸旦思想的精神? (2)請引用王霸旦傳奇裡的生活小故事,說明王霸旦的身體構造,對全世界五年級小朋友的日常生活有什麼深遠的影響? (3)如果王霸旦總班長允許漫威畫他的故事,請問最合適擔任王霸旦總班長的手下,分別是具備哪些超能力的哪些英雄呢?為什麼? (4)請問下列哪些行為是違反自然的?(可複選) A.同性戀 B.同性戀結婚 C.人人平等 D.司法獨立 E.西方式的狹隘民主 F.超過兩個人以上在公眾場所的集會 G.充滿再教育意義與全新生活體驗的大禮堂集中營 (5)根據王霸旦思想,有些物種必須被消滅,對大家比較好,如果大自然的演化機制做不好,就由社會來動手。請問下列哪些物種就是需要社會機制來摧毀的呢?(可複選) A.同性戀的福壽螺 B.同性戀的長頸鹿 C.同性戀的大白鯨 D.同性戀的蚯蚓 E.同性戀吃過的便當 F.支持同性戀的文青
「充滿了偏見還有仇恨的考卷!」林俊宏拿著考卷的雙手在顫抖:「王霸旦思想,到底是一套什麼樣的書?這麼明目張膽的歧視,竟然還出了一整套嗎?」
「如果國雄你非得要將王霸旦思想弄到手,才有辦法解題的話,不管是借!是偷!還是搶!我絕對會去找出來!」蔣幹化拼命保證:「給我時間!」
「社會科!」林俊宏歇斯底里了:「我要看社會科考題!」
社會科考題
(1)請引述王霸旦思想,論述為什麼在人類社會裡,同性戀是不正常的? (2)又試論,同性戀雖然可惡,但也很可憐,我們應該如何給予充分的尊重,並加以矯正他們違反自然的性傾向、與熱愛跟人狡辯的偏差人格呢? (3)許多班級都曾經推行民主自由體制,但都徹底失敗了。唯有王霸旦特色的真正民主在五年一班大獲成功,並將其成功經驗無私地推廣到所有的五年級,同樣達到前所未有的美好。請以同為五年級生的個人經驗,說說為什麼王霸旦特色的民主,是世界上最合適民生國小施行的制度? (4)如果你發現有同學私底下偷偷說王霸旦總班長的壞話,你應該向誰舉發? (5)當你發現,有同學私下透過爸爸媽媽的關係,試圖轉學到其他國小就讀五年級,你應該採取哪些行為以制止他令人深惡痛絕的背叛呢?
「糟糕!是不是同樣需要王霸旦思想?」蔣幹化也緊張得滿身大汗。
「……」林俊宏根本沒在聽,早已陷入無法解題的深淵:「同性戀為什麼是不正常的呢?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王霸旦要尊重同性戀?到底這裡說的同性戀是不是我知道的那種同性戀?還是有……王霸旦思想特色的同性戀?所以才那麼可惡?我不懂……我不明白……」
「國雄!國雄!是不是需要王霸旦思想?」蔣幹化急了。
「需要!馬上需要啊!」連續看到許多沒有辦法依靠現有的知識與智慧解答的題目,林俊宏接近崩潰了,大吼:「快點把王霸旦思想給我生出來!我要背熟它!我要用螢光筆畫線!我要解題!我要把它們通通解!解出來!」
哪來的王霸旦思想啊?哪來的王霸旦傳奇啊?
那些教科書都是被五年一班統治的班級所使用的教材,嚴禁流入拒絕承認「五年一班是我的班」的教室,我們要去哪裡生啊?現在禮拜一要考的考卷都有了,就差一步,林俊宏就可以幫大家找到升上六年級的鑰匙了,就差一步啊!
「怎辦啦楊巔峰!」我著急地對著楊巔峰大叫。
「是喔,呵呵。」楊巔峰又在這種時刻烤起了香腸。
蔣幹化再度站了起來,右手拿著一瓶台啤十八生啤酒,左手拿著一瓶獺祭大吟釀,往自己的頭頂上同時澆灌下去,瞧他眼睛裡的視死如歸,聞他身上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的酒氣,難道蔣幹化又要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了嗎!
蔣幹化將乾掉的啤酒瓶與大吟釀,在頭頂上互敲擊碎,玻璃裂片如流星四射。
拿著危險的破酒瓶,藍衣光頭搖搖晃晃跌出教室——
「小弟吃痰俠,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