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英雄美人
老楊聽了,沉思道:「矛盾,台灣常常有新增人口,嬰孩、外勞、偷渡客、旅客,這些人怎麼辦?」
「我們都在持續不斷地採樣跟複製中,偶有疏落也無妨,反正也漸漸不需要了,現在複製的台灣跟原來的台灣愈來愈不同,這是個沒有符號規則的世界,所以電腦也控制了每個人腦中的行為晶片,隨機執行各種不合理的舉動,長此下來,兩個台灣的人際關係產生了很多差異,你們會被選為實驗品,也跟這一點很有關。」齊米耶說。
「願聞其詳。」老楊看來已經沉穩下來。
「要一邊使複製世界符號錯亂,一邊又要維持與台灣相同的人際關係,就算是數百台撒旦級的超級電腦加起來,也無法長期計算兩者間的平衡,所以一些錯誤偶而會出現,例如A原本該在公車上與B認識並結婚,但因為要使實驗者錯亂,程式因而改變了公車路線致使A、B錯開,此時,人際與秩序錯亂之間無法平衡,電腦只好隨機計算讓A娶了C,當然,這也會連鎖影響到C的人際命運,長期下來就會幾何累積大量與台灣相異的人際網絡,所以我們在挑選實驗者時,首先考量的,就是兩個世界中最沒改變的人際圈,然後從中挑選不同特質的人進入這個世界,讓他們親身,在沒有穿戴模擬器的狀態下,真實、孤獨面對可怕的未知,而由目前的實驗結果得知,這種從<真實互動組>製作兵器的速度,還要比<虛擬實境組>要來得快上三倍左右,約十年就可以收成了,最重要的是,兵器的穩定度很不錯,要不斷輸入強烈的<愛>一分多鐘後,兵器才會爆發出恐懼,這點對公司的庫存管理較有安全保障。」齊米耶說。
「兵器!兵器!兵器!你現在說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我震怒得大吼。
是哀嚎。
「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就是這種樂趣!」薩麥爾大笑。
「你,楊教授,柯宇恆,以及你們在精神病院裡看到的瘋子,都是因為你們的人際關係在兩邊世界裡無太大差異,配合一些性向篩選,才被我們挑選、發掘過來的,你的幻視與受欺凌的經驗,楊教授對心理學的專業與順利的人生,柯宇恆的灑脫不羈與凌亂的大學生涯,都是很好的實驗性向。」齊米耶說。
「好,認栽了,但是你剛才不是提到要讓我們單獨面對未知嗎?怎又會放任我們組隊呢?」老楊問。
此刻老楊已比心神激盪的我要來的冷靜。
「當然是故意的,當柯宇恆想到要刊登報紙尋找同伴時,研究人員想想後,決定幫助他,於是從正在進行實驗的三十七個人裡挑選出你和徐柏淳同柯宇恆組隊,所以,一陣風將報紙刮向徐柏淳的腳邊,楊教授你買的油條上包著那份報紙,都是我們刻意協助的結果,為的是想實驗—>當人們出現希望或依靠後,卻發現仍逃不出這個失序世界後,是否會加劇兵器形成的速度?當然,實驗至此算是失敗了,似乎,人類只要不是孤獨的個體,就能不斷衍生希望,或者乾脆適應了扭曲的世界,其中柯宇恆的幽默性格,與後來因為他找到生存法則所帶給你們的希望,也是對實驗的一大重創。」齊米耶說。
「說起來,人類真是脆弱,居然不能自己保護自己,夥伴兩個字,說穿了只是依靠的對象罷了。」薩麥爾說。
「讓我想一想,沉澱一下,你們應該不急著處死我們吧?」老楊說。
「沒錯,一點也不急,儘管想,餓了的話,我幫你叫排骨飯。」薩麥爾自認幽默地說,但他真又說道:「裘馬,拿兩個排骨飯來。」
語畢,裘馬飛奔出去。
老楊低頭思索。
我也低頭,但無法思索。
薩麥爾走近柯老師身旁端詳了一會,說道:「不過如此。」,伸手解開蟲型椅,柯老師摔倒在地。
一會兒,裘馬回到祭堂,捧了兩個排骨便當,遞給我跟老楊。
我走向哭紅眼睛的小釧,說:「我知道妳聽不懂,但我沒有胃口,一點也沒,妳吃吧!」
小釧也不推辭,接過了便當,坐到柯老師身旁,將一口飯扒到老師的嘴邊,老師嘴唇卻一動也不動,眼睛深閉,小釧看了,又眐眐流下眼淚,卻沒停止餵飯的動作,只是飯粒沾滿了老師的嘴角,老師卻像死透了般,沒有回應。
小釧跪在她心目中最溫柔的男人身旁。
她的淚,滴落在她最愛的人的手心。
低著頭,扳開老師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靜靜地坐在老師的懷裡。
滿足地閉上眼睛。
複製的世界,複製的人,複製的情感卻如此真實。
也許,情感無所謂複製。
只有真實。
柯老師的懷中,不是複製的愛人。
愛人不能複製。
小釧眼裡,只有瀟灑的英雄。
只是英雄已睜不開眼。
一個旁觀者,我,已無暇面對險惡的命運。
我的眼睛,已無法挪開。
無法從最美的末日景緻上挪開。
恐懼?
何來?
我看到的,只有英雄美人。
這才是我死前想看到的。
小釧:「公,如果我死了,你會怎麼樣?」
柯宇恆:「不要學三流的連續劇講話好不好?」
小釧:「說嘛~~~:」」
柯宇恆:「哭死吧。」
小釧嘟著嘴:「都不認真。」
柯宇恆:「那妳呢?我死了妳會怎樣?」
小釧:「嗯—我會把你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這樣就可以一直躺在你懷裡——-」
1999.南寮海堤.夜
六十二. 炸彈監護人
祭堂。
名副其實的祭堂。
理智的祭堂,生命的祭堂。
但絕非愛情的祭堂。
末日絕景帶給我的,不是蕭索。
我居然充滿了放手一搏的勇氣。
我站起身子,走向薩麥爾,朝牠的臉一拳扁下去。
薩麥爾沒有閃躲,因為牠根本不屑。
甚至是跪在地上的大嘴守衛、齊米耶等人,也沒有阻止我。
我完全被看扁了。
「很有幹勁,」薩麥爾說:「可惜地球人的腦力潛能雖然宇宙第一,但體能跟神族一樣,都是半調子,不過我要提醒你,再一次,再一次的話,我恐怕不能壓抑還手的慾望,即使我已經四萬多歲了,但我曾是最接近路西弗大人的戰士,身手大半都還留著—–我這樣說,希望你能牢牢記住,畢竟你對我們的研究還有用處。」薩麥爾說。
「幹—-」我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沮喪。
「楊先生,你吃飽了嗎?在你吃下敵邏輯之前,我希望你能多多發問,因為,要是人類真的有天堂的話,我還指望你幫我轉告耶和華這項凌虐人類的計劃,哈哈哈哈!」薩麥爾譏笑著。
老楊坐在地上,放下便當,閉著眼睛,慢慢地說:「第一,這裡在百慕達三角洲裡?」
薩麥爾說:「沒錯,但受限於空間,這裡其實比台灣要小得多,不過實驗者也無暇發覺,至於為什麼選在這裡?一萬多年前這裡受到撒旦密透彈的攻擊,造成鉅變,磁場先天上就很不穩定,我們的科技只不過再輔助修飾一下,就可使人類完全不知道實驗場的存在,萬一真的不幸有人闖入,呵,就會跟你們傳言的一樣,各種航具都會莫名其妙失蹤,永遠的失蹤。」
老楊依舊沒睜開眼睛,問道:「第二,這裡的人際網絡,既然是完全從台灣複製過來,那原先這個世界的我們呢?」
「死了,分給有功的的奴隸吃了。」薩麥爾說。
「為什麼?!」我叫道。
「當然是被我們殺的,為了迎接你們的到來,當然要把這個世界的你們給宰了,一個換一個,天公地道,童叟無欺。」薩麥爾平靜地說。
就為了要把我做成炸彈,一個有血有肉的我就這樣被處決了?
複製的我,難道就不是我嗎?
我的牙齒幾乎咬出血來。
「第三,如果真正的台灣居民要出國,那你們要怎麼處理?」老楊問。
「電腦會將他們出國的記憶傳輸給複製人,降低兩個世界的不平衡。」薩麥爾說。
「第四,小韓是什麼時候被掉包的?還是根本就沒這號人物?」老楊閉著眼睛。
「齊米耶!」薩麥爾說。
「是,」齊米耶說道:「因為在<真實互動組>裡,程式只能執行語言、秩序等符碼錯亂的命令,並不能命令實驗者不能自殺,所以每一個兵器半成品都必須有一個<炸彈監護人>時時在旁暗中監督,並將炸彈製程進度隨時回報總部﹔你們還沒團結在一起之前,楊的監護人是妻子,徐的監護人是母親,柯的監護人則是室友王一顆。」
齊米耶繼續道:「而柯畢業後到小吃店打工,監護人就改為小吃店老闆,楊的妻子故意負氣離家以加速揚的崩潰後,揚的監護人就改為鄰居黑伯,最後,為了更方便監視你們團隊互動跟恐懼容量的質化研究,於是,賽司迦,我的兄長,利用生化技術易容成一個自大陸偷渡來的美艷女子–韓效,混在你們其中,新竹火車站月台上的A4紙條,就是牠刻意留下的—-為了讓你們順利地會合。」
紙條,原來是個誘餌。
題目:耶和華的一天
早上:刷牙洗臉、拉大便、調查崇拜偶像的地獄名單
下午:調查崇拜偶像的地獄名單
晚上:調查崇拜偶像的地獄名單
六十三. 還敢?
老楊聽了,眉頭深鎖,又問道:「但是大便人薩麥爾不是說,你才是小韓嗎?」
「賽司迦出師不利,才剛跟你們會合不久,你就提議要去精神病院,不巧,複製世界裡所有的精神病院,都是我們公司儲存半成品的倉庫,途中,賽司迦判斷此舉應該沒關係,反正開啟恐懼炸彈需要極強烈的<愛>虛擬強波,不料,意外就是意外—–」齊米耶恨恨地說。
老楊反問:「意外?難道你不覺得,勃起跟小柯能夠事先敏銳地察覺那些人的怪異,是擁有超能力的表現嗎?勃起只是輕輕一句話,就能釋放那些受害者的恐懼,也是一種奇妙的能力嗎?」
齊米耶說:「也許,這些都需要再調查。」
至此,老楊仍舊緊閉雙眼,快道:「還有,當炸彈意外引爆時,小柯跟勃起看到的光,是恐懼的顏色吧!?」
齊米耶說:「雖然我極不願承認,但恐怕是的,宇宙中有很多顏色,是地球人的視覺無法看見的,而恐懼到了極致,就會出現數種奇幻的顏色,越高等的宇宙種族,能看到的顏色也就越多,若柯宇恆跟徐柏淳真能看見數十道不同顏色的恐懼,只怕要刷新宇宙紀錄了,所以幻覺應該佔了大部分。」
老楊哼了一聲,說:「這樣啊。」
我老覺得有些怪怪的。
老楊的口氣,真怪。
齊米耶閉上牠巨大的眼睛,說:「當時,炸彈一引爆,賽司迦承受不了驚濤駭浪的恐懼,立刻崩潰,而徐柏淳所看到啃食自己手指、挖掉眼珠的小韓,就是發瘋了的賽司迦。」
老楊問:「所以,趁我們在車上昏睡時,你趕緊替代了賽司迦?」
齊米耶點點頭,說:「沒錯,還好那些炸彈只是半成品,恐懼流竄的速度不快,位在地底下三十公里的總部差一點就被波及時,炸彈意外停止爆炸,公司趕緊派我化妝成小韓替代已變成廢人的賽司迦監視你們,並調查引爆以及停止恐懼炸彈的原因。」
老楊用力拍著大腿,叫道:「真是可惜!」
我問:「等等,賽司迦瘋了,那我們怎麼會沒事?」
齊米耶說:「地球人的腦容量很龐大,炸彈只爆發一點時間,只能讓你們嚇得屁滾尿流,並不會造成瘋狂。」
我想到位在山下的便利商店也飽受癲狂之害,不禁動容。
但是——
可以瞬間震瘋這些怪物的武器,卻只夠令我們尿幾滴尿,外星人實在太遜了,還敢自稱惡魔?
我突然想到那一天在房裡看到齊米耶的事。
「那一天我在房裡看到你時,你怎麼不殺我滅口,還要冒險繼續喬裝下去?」我問。
「冒險?你們根本就在我們掌控之中,冒什麼險?」齊米耶聳聳肩,說:「再說,你還有用,我們需要你的協助。」
「你跟雞八王薩麥爾從剛剛就一直提到這件事,勃起到底有什麼用處?」老楊閉著眼睛,搖頭晃腦地問。
「當恐懼兵器爆炸時,本來應當沒有任何物質可以中斷它或者防範它的,在幾次極秘密試爆過程中,我們試過連張三層超導防護罩、遙控衛星射殺兵器本身,都不能阻止兵器能量的釋放與穿透,但在兵器倉庫,也就是精神病院裡時,柯宇恆居然凌空急轉將無形的恐懼吸收進去,而徐柏淳大叫一聲,硬是讓恐懼炸彈生生停止,這種可以阻止恐懼的能力,正是公司所急需的超能力,這正好是恐懼兵器太過完美這缺點的反制,解開你的腦內秘密以後,公司將可以準確控制爆炸範圍與效果,不怕引爆炸彈所帶來的反噬,也不怕未來有敵對公司或國家,會製造出相同的武器對付我們。所以,那天你撞見我卸下喬裝跟董事會回報監控進度時,我選擇麻醉你而非殺你滅口。」齊米耶拍著我的肩膀。
玉皇的排場 女媧的善良
釋迦的孝順 阿拉的天怒
這些當然是我的刻板印象 但我從他們身上
看到了最平凡的影子
六十四. de-logic
「那怎不研究柯老師將癲狂捲進去的力量?」我說。
齊米耶說:「基於某種原因,公司認為只需要研究你就夠了。」
「說謊。」
老楊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小煙斗,點燃煙媒,自顧抽起煙來。
齊米耶盯著老楊,說:「怎麼講?」
「你們心裡自己清楚,」老楊闔著眼,吐出一個煙圈,說:「你們打從心底畏懼小柯。」
齊米耶沒有說話,老楊繼續道:「自從小柯從板橋回來後,你們就決定儘快下手毀了他,不是嗎?」
老楊煙斗柄敲著自己的金邊眼鏡,彎著腰說:「小柯不只跟勃起擁有同樣的資質,還領悟了適應這個世界的方法,他能看透邏輯運行的軌跡,學會超越語言的溝通,所以,你們被嚇壞了。」
薩麥爾沉著臉,道:「何以見得?」
「因為他是億中選一的天生好手,他身上擁有你們懼怕了萬年的東西。」老楊說。
「—————————————」薩麥爾跟齊米耶默然對望。
「為了逮住他,你們刻意安排一輛路線恰巧經過我家的公車,吸引小柯上車﹔為了逮住他,你們將原本設定好停在我家的公車,在最後一刻修改了路線程式以避開小柯的未來預測;為了逮住他,你們不敢自己出手,反逼迫勃起偷襲小柯﹔為了逮住他,你們給他吃的,絕非致命的毒藥,這一切,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小柯擁有超級力量的潛質,一種能跟初始捍衛地球的九人抗衡的超級力量。」老楊說。
「太可笑了,要毀了柯宇恆,我們甚至不需要武器,只要輕輕一撕就夠了。」齊米耶笑著說。
「那為什麼不這麼做?」老楊問。
「哼。」齊米耶不置可否。
「答案是,你們沒種。」老楊終於睜開眼睛,說道:「當年你們無預警地對地球發射密透彈,反而使九個人沉睡的力量掘醒,可見,危機對超級人類而言,只是奇異力量的轉機,小柯也是,他的身體會針對危機做出驚人的應對,吸取癲狂、從時速超過三百公里的公車上飛旋而下,都是最好的證明,你們不敢使用暴力劫持或攻擊他,就是害怕被反噬!」老楊冷笑,又道:「你藉著沒有殺氣的勃起偷襲小柯,卻又害怕致命的毒藥反而會令小柯的身體產生抵抗,所以,你們餵他吃的,只是強烈的麻醉藥。」
「還有,最可疑的是,為什麼要急著把我們處決?你們就是害怕小柯的超能力越來越強,強到不可控制!」老楊激動地說著。
「隨便你怎麼說吧,反正結局已經底定了,剛剛他吃下的綠色小丸裡,是一種令人急速喪失邏輯理智的病毒,我們稱它<敵邏輯>—<de-logic>,只要殼一破,病毒一碰觸到生體,就會立刻寄生在生體的腦部,結果—-」
「屌客!!!!!!!」我驚呼。
真的有屌客!
比克說的是真的!
我並沒有發瘋!
「公司也很驚訝,你明明沒有召喚什麼外星人,宇宙裡也沒有那美克星,但你居然能自己幻想出這麼接近公司的產品,不過,這項產品其實是宇宙間一種危險的毒品,只要一顆,病毒就會在寄主腦內製造大量錯誤的訊號,使寄主產生嚴重的迷幻感,並非你口中屌客的功能—-吃掉邏輯!要知道,人類的腦容量之龐大,就算真有屌客,吃100年的邏輯也吃不完。」齊米耶說。
「那柯老師吃了四顆—–」我問,柯老師此刻仍是一動也不動。
我瞥眼。
地上的便當盒。
筷子。
寧願新的筆記型電腦被幹
也不願失去硬碟裡的小說
一次備份十張軟碟的心情
是如此動人 刻骨銘心
六十五. 幫我拿一下
「兩顆,兩顆就絕對夠他一輩子醒不過來,四顆嗎?從沒有人吃過三顆以上,所以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大概連做惡夢也沒辦法了吧!你很幸運,公司只想研究你,卻決定毀了柯宇恆,而楊先生等一下也會服下兩顆﹔至於你,只要乖乖配合我們的實驗,甚至還可以分到一些公司的股份。」齊米耶說。
「你又怎麼知道我肯幫你們?笑話!」我大笑著。
我往後一躍,心中暗道:「再見了,柯老師,老楊,消防星–不,天堂見——-如果有的話。」
我抄起地上便當裡的筷子,用力插向自己的脖子。
寧願死。
寧願在生死簿上被寫上「用筷子自殺」,也不願變成恐懼實驗的祭品。
鮮血四濺。
脖子、臉上,全是小血滴。
原來死一點也不痛——-我在心裡這樣想著。
「不痛?我快痛死了!!」
?
??
???
!!!!
一隻手。
一隻握著筷子的手,手心滴著鮮血。
不是我的手!
「你不是答應我,要盡全力救小釧出去嗎?」
柯老師。
右手抱著小釧,左手緊抓著筷子,雙眼緊閉,神采飛揚。
雙眼緊閉,卻神采飛揚?
真不知一旦睜眼,將有多麼驚心動魄!
「你這個騙子,害我痛得要死。」柯老師說,臉上掛著一貫的自信笑容。
不可置信的笑容!
「不可能—–不可能———-」薩麥爾、齊米耶同時倒退幾步。
當我自殺時,齊米耶離我只有五公尺,卻來不及拉住我,但遠在十多公外的柯老師,竟不知以何種身法出現在我身邊!
祭堂的氣壓一陣肅殺。
「沒有人吃過四顆叫什麼敵邏輯的爛鳥?吃四顆,其實有益身體健康,為了跟牠對抗,我使出渾身解數,覺得有一股力量在體內隱隱衝擊著。」柯老師笑著說。
柯老師又進化了?
腥風撲面。
也不見薩麥爾發號施令,齊米耶、路瑟思、裘馬猛然向老師疾衝,跪在祭堂邊的大嘴守衛亦迅速拾起奇型兵器暴擲過來。
我還來不及眨眼,手上就多了件物事。
一顆頭。
路瑟思的頭。
「幫我拿一下。」柯老師說。
No problem!
裘馬的頭也不見了,三顆,三顆都不見了。
小釧拿著裘馬三顆頭顱中的兩顆,另一顆,在老揚手上。
老揚終於張開眼睛,緊張兮兮地環顧四週。
柯老師的手上沒有頭。
他一手摟著既驚喜又錯愕的小釧,一手正輕輕摸著齊米耶的胸膛。
「現在大家都很忙,你一動,就沒人有手幫你撿腦袋了,所以,還是不要嚐試的好。」柯老師說。
柯老師甚至還沒睜開眼睛。
我根本不知道老師是怎麼出手的!
路瑟思跟裘馬的身上,全插滿了守衛擲來的兵刃,兩百餘支,一支一支地將牠們釘在地板上。
齊米耶維持攻擊中的姿態,一動也不敢動,刀刃般銳利的翅膀張得大大的—-掉在地上,上面也插滿了兵刃。
薩麥爾毫髮無傷,卻不敢作聲。
「電影快散場了。」柯老師慢慢張開眼睛。
沒有驚人的銳利眼神,依舊是瀟灑的玩世不恭。
「老師!」我喜呼。
「你媽的,不是吩咐你好好當個英雄麼?」柯老師說。
「老師!您果然爆強的!」我說,我想到老師在公園裡,也是彪悍地海扁了四個死國中生。
「真有你的,我還一直忐忑不安呢—-」老揚將手中的醜頭丟開。
「不客氣,多謝你幫我問話!」柯老師伸手拍掉小釧手中的兩顆腦袋。
小釧的眼神盡是歡喜。
人依著自己的形象,製造出神的樣子,
要是狗會說話,牠會告訴你神的樣子是一條狗,
要是馬會畫畫,牠會畫出一隻叫神的馬。
—–蘇菲的世界
我心中的神,柯宇恆,就是滿嘴髒話的自己。
六十六. 切過蛋糕沒?
「剛剛在吃便當時,小柯突然用腦波跟我通話,吩咐我照他的話問明這個世界的疑點,他也好爭取時間脫困。」老楊跟我說。
難怪!難怪老楊一直閉著眼睛,原來是為了專心接收老師的腦波,連語氣也變得跟老師一模一樣。
「馬的,那四隻蟲害我四肢無力,但是沒其他屁用就是了,老楊問完了話,我也差不多完全恢復。」柯老師說。
「為什麼不也用腦波跟我說?」我問,一邊把玩路瑟思的腦袋﹔真醜,不過帶去學校一定爆屌的。
「你會得意忘形,遲早會露出馬腳,不如不說。」柯老師教訓的是。
我們幾個人大聲說話,完全無視身旁兩百多個武裝怪物。
柯老師拔起插在齊米耶翅膀上的蛇形兵刃,向齊米耶說:「從現在起,只要你動一下,發出一點聲音,你的頭就會跟你的脖子 say good-bye。」
說完,柯老師拿著蛇刀,輕輕將齊米耶的左臂斬落,齊米耶眼睛登時瞪得老大,卻大氣不敢吭一聲,任憑左臂血肉糢糊,綠血四濺。
柯老師說:「我是英雄,不是君子,所以別對我的格調寄望太高,也不要誤會我懂得寬容,要是我待會提到饒恕,也千萬不要相信,我一向反覆。」
酷他媽的!
英雄無敵,本當夜摘敵首,不皺眉頭。
柯老師鬼魅般轉移兩百餘支奇形兵刃戳死眼前兩個怪物,又輕鬆威脅神態猙獰的齊米耶任其擺佈,沒有人看清的神秘武技,更是攝人心魄。
「勃起,切過蛋糕沒?」柯老師問道。
「切過。」我說。
「那你幫我把這隻醜八怪的角鋸掉,慢慢鋸,兩隻角都要。」柯老師說完,將蛇刀遞了過來。
「是,我會鋸得很慢的。」我笑著說。
齊米耶臉色微變,卻不敢作聲,我拿起刀子慢慢「ㄍㄧˇ ㄍㄨㄞˊㄍㄧˇ ㄍㄨㄞˊ」地鋸著。
蛇刀很輕,很薄,卻削甲如泥,一碰到齊米耶的頭角就直沒入內,要慢慢地鋸下怪角簡直是困難的藝術手段。
齊米耶的臉色痛苦不已,我看了也有些不忍。
「跟牠客氣什麼?視地球人為炸彈的傢伙,我倒要看看牠們有多彪悍!」柯老師說,眼睛盯視著薩麥爾。
薩麥爾神色自若,不知是強自鎮定,還是另有勝卷在握。
薩麥爾嘆了口氣,道:「地球人的歷史裡,盡是以強凌弱的故事,人類宰食萬物維生,其實都跟我們一樣,我們利用你們生產兵器,你們以豬羊為食,兩者沒什麼不同,這一點,是宇宙必然的生物法則,希望你能明白。」
柯老師拔起地上一支長槍射向薩麥爾,薩麥爾往左一躲,長槍釘進牠身旁兩吋的石像上。
「很好,我也同意強凌弱是對的,不過你在合理化自己的所作所為前,一定要弄清楚這裡的狀況,」柯老師繼續道:「情況大逆轉,我是強,你是弱。」
「未必。」薩麥爾慢慢張開翅膀。
六對巨大的翅膀,每一對都隱隱發出紫碧色麟光,不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就是罕世快刃。
我本想擁有的順利,老楊,就這樣變成一個迂腐學者。
六十七. 逆轉
「如果我沒猜錯,我們之間實力上的差距,已到了不容你抵抗的地步,就算是一整支艦隊,都難以跟我抗衡,不是嗎?」柯老師說著說著,又拔起一支長槍。
「也許是,也許不是。」薩麥爾挺起胸膛,眼中精光暴射,老態頓失﹔站在我們眼前的,已非猥瑣的老鬼,而是身懷恐怖絕技的沙場老將。
「你的超能力是很強,但還差釋迦等人遠多了,論速度,講實力,恐怕還很難說。」薩麥爾指著自己的腦袋,又說:「兩萬多年前那場談判上,公司跟宙斯等人會面時,我們七個董事全被他們怪物般的氣勢壓得全身發抖,但是,現在的你並沒有給我這種感覺,換句話說,也許再過幾年,你就會成長為他們那種等級的高手,但是,現在的我還是略勝一籌。」
「屁,放屁!」柯老師放開小釧,踏步向前,說:「我可以在你眨眼前把你做成一道生魚片。」
「很好,很有自信,但你確定放開小釧跟我對戰是正確的選擇?」薩麥爾舔著刀一般的翅膀,說:「我的翅膀餵有劇毒,萬一不小心傷到小釧,你豈不遺憾終生?」
柯老師沉吟了一會兒,說:「有道理,那我就抱著她海扁你一頓吧。」
「將左側飛來的六十七支兵刃撥向索馬,釘住牠的翅膀,一邊向路瑟思衝去,一邊將右側襲來的兵刃反擲,五十二支釘落齊米耶的翅膀,又捲帶著七十支刺進路瑟思的身體裡,摘下牠的腦袋丟在徐伯淳的手裡後,反繞向左側,拿著圓刀劃下索馬三顆頭顱,然後跳到齊米耶的面前—–我說得沒錯吧!」薩麥爾說道。
柯老師注視著薩麥爾,說:「不錯,你的眼力很好。」
薩麥爾說:「我的速度更好。」
柯老師說:「但你的速度未必跟得上你的眼力。」
「也許吧,但是如果跟你想像的相反,而你又抱著小釧這累贅跟我對戰的話,必是百死無生。」薩麥爾陰沉地說。
「我剛剛並未使出全力。」柯老師平靜地說。
「我的速度也遠遠超過我的眼力。」薩麥爾冷冷地說。
「放屁。」柯老師說。
「也許吧。」薩麥爾扭扭脖子,說:「再給你一個忠告,我不會全力向你攻擊,我一旦出手,就是針對小釧,即使被我的翅膀劃破一塊皮,只要一小塊,翅上的猛毒就可令任何人當場暴斃。」
柯老師聽了,連忙伸手將小釧抱在懷裡,卻說道:「而我一旦出手,你就會被射成蜂窩。」
雖然嘴硬,柯老師的氣勢已先輸了一截。
薩麥爾的實力難測,也許牠只是隻紙老虎,但是在萬年經驗的洗禮下,其運用心理戰的技巧之高,將原本自信滿滿的柯老師搞得疑神疑鬼,在老師的心中種下<小釧將受襲>的不安因子。
武俠小說常說,高手對峙,勝負只在一念之間。
柯老師要是在對戰時分心保護小釧,也許還能得勝,但是被薩麥爾事先提醒,心理上的負擔就可能將武技上的優勢逆轉。
柯老師也很清楚這一點。
「你這樣費心提醒我,顯然是信心不足,這樣吧,你自己割下你的翅膀,我就饒你不死。」柯老師晃著手中的長槍,晃著,不見了。
長槍不見了。
長槍釘在薩麥爾的影子上。
光一般的出手。
「這才是我的實力,割吧!」柯老師笑著說。
「很強,你真的很強,沒辦法了。」薩麥爾嘆了口氣,拔起那支長槍,往自己的翅膀斬落。
長槍劈落,直沒入地底。
沒有斷落的翅膀。
但薩麥爾卻不見了。
「好險,我差點忘了你說過<要是我待會提到饒恕,也千萬不要相信,我一向反覆。>這句話。」薩麥爾說。
薩麥爾站在柯老師的身後。
電一般的身手。
題目:如何準備研究所考試
演講者:老楊
「第一,教授不喜歡補習的考生,」
「第二,沒有補習不可能考進口試。」
六十八. 好恨
「這是我現在實力的一半,三千年前的一成。」薩麥爾笑著說。
「其實我剛剛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實力,」柯老師說:「我喜歡騙人。」
「是嗎?那是棋逢敵手囉。」薩麥爾大笑。
依我看,兩個人都在唬濫。
柯老師沒有回頭,因為轉身的瞬間可能露出一絲破綻。
薩麥爾也不敢出手,因為沒種。
「我有個提議。」薩麥爾說。
「屁,快放。」柯老師說。
「既然你的饒恕不能作數,那就讓我饒你一命吧!」薩麥爾說:「將徐柏淳留下,你們就可以走,從此兩不相欠,我們不找你們的碴,你們也別來破壞公司的實驗。」
高明!
要是薩麥爾說的是「你們走,從此我們終止實驗,你們也別來找碴」之類的話,柯老師就穩會出手,因為要是薩麥爾開出的停戰條件太優渥,一定是牠的實力、信心不足以勝!但是薩麥爾以進為退,不只要我留下,且殘忍的恐懼計劃硬不更改,顯然籌碼十足!
「勃起不能留下,你們另外再找人實驗。」柯老師頓了一下,說:「這樣,我們就走。」
高招!
要是柯老師立即答應薩麥爾的條件,一定讓薩麥爾感到老師的實力不足—–連我都不敢帶走—-薩麥爾一定會豪不猶豫地出擊!
這兩個人,全都沒有信心!
一場高超的心理攻防戰,往往比性命相搏的瞬間驚心動魄得多!
「可以,你們走吧!到了洞口自然會有人帶你們出去。」薩麥爾靜靜地說。
「勃起,老楊,我們走了。」柯老師說,依舊沒有回頭。
「一路順風。」薩麥爾收起刀一樣的翅膀,愉快地說。
「我真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柯老師鬆了一口氣說。
劍氣縱橫!
我還來不及回答,薩麥爾已倒下。
柯老師單膝跪地。
薩麥爾身上零零落落插著五、六支兵刃。
柯老師的左臂靜靜躺在我的腳邊。
顯然,在和解的瞬間,兩人居然同時出手。
詭譎的戰局!!
勝敗?
「看來,真是我技高一籌—–你全射歪了,沒有命中要害。」薩麥爾說。
「——————」
老師沒有回話,只是呆呆看著懷裡的小釧。
「她沒救了,你也一樣。」薩麥爾慢慢拔出身上的刀刃,說:「劇毒已經擴散,解藥也無效了。」
小釧姐的腳踝上有一道割痕。
柯老師沒能成功守護祂的愛人。
老師眼眶泛紅,低頭輕吻小釧蒼白的唇。
小釧笑了。
小釧閉上了眼睛。
小釧的臉上多了幾滴水珠。
老師緊緊地摟著小釧,無神地顫抖。
這裡沒有英雄。
英雄不會流淚。
英雄不會無助。
英雄不會顫抖。
英雄不會縱聲大哭。
這裡只有傷心人。
傷心的斷臂人。
哀嚎,最哽咽的哀嚎。
「天!!!!!!!!!!!!!!我就是天!!!!!!!!!!!!!活過來呀!!!!!我就是天啊!!!!!!!!」
老師哭喊著。
「我不是擁有耶和華的力量?活過來啊!釧!活啊!」老師緊緊抱著小釧姐,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小釧動也不動。
「復活呀!!!!!我就是上帝呀!!!!!!」老師竭力撕喊著。
我看見老楊的臉上,也流下了淚水。
久久,除了薩麥爾舔著刀翅上鮮血的聲音,只剩柯老師的哽咽。
「勃起—-人死後,真的會變成消防星人?」老師失魂落魄地問。
「嗯,那是個很漂亮的地方。」我說。
這一次,是我這輩子最希望自己沒發瘋的時刻。
「很漂亮?」
「我沒看過比它更美麗的地方了。」
柯老師點點頭,自我催眠地相信著。
我好恨。
為什麼我是一個瘋子。
蝶舞。
小釧姐的髮際飛出一隻蝴蝶,那隻柯老師親手做出的陶蝶。
米色的蝶翅,優雅地飛舞著。
蝴蝶停在柯老師鮮血淋漓的左肩上,似乎心疼著老師的傷勢。
「是妳嗎?妳捨不得我?」柯老師癡癡地看著蝴蝶,哭道:「那就繼續陪我,醒過來啊!」
蝴蝶沒有說話,只是美妙地跳舞。
柯老師說:「我明白了,這次我不會再讓妳受到任何傷害。」
柯老師張大了嘴,蝴蝶停在祂的舌尖上,滿意地闔起翅膀,於是,老師閉起嘴巴。
「很神奇的魔法,但你的極限也就是這樣子了。」薩麥爾繼續道:「毒不死你,就撕了你。」
「碰!」
我的臉一陣劇痛。
血流滿面的齊米耶將我擊倒在地。
「真不幸,情況又逆轉了,我要你付出代價。」齊米耶摸著斷角,恨恨地說。
齊米耶一說完,頭也不見了。
牠的頭,踩在柯老師的腳下。
「你動了。」柯老師說。
我簡直不敢相信!
「還想繼續嗎?一隻手的你?」薩麥爾說。
牠笑了。
薩麥爾居然笑了。
要是牠發現牠全身都插滿了奇門兵器,牠就不會笑了。
「痛嗎?」柯老師說。
「嗯?」薩麥爾還不懂。
「你死了。」柯老師說完,張大了嘴巴,蝴蝶翩翩飛出,停在老師的耳朵上。
薩麥爾當然沒有再回話。
死人不會說話。
除了柯老師,沒有人知道牠是何時中招,如何中招的。
一切都結束了。
速度,是我對決戰唯一的要求,
希望你喜歡這種冷調。
「看不太懂。」—–by 第一個讀者
六十九. 而是兩個
祭堂上兩百多個大嘴奴隸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
柯老師拾起斷臂,將它交給了老楊,說:「給你當紀念。」
「不能用超能力把它接回去嗎」老楊問。
「不知道,你就先拿著吧。」老師說。
「很痛吧?還有,您中的毒不要緊吧?」我問。
「我自己不要緊,但是卻救不了小釧。」老師戚然道。
蝴蝶飛到老師的鼻尖上。
「是小釧姐嗎?」我問。
柯老師沒有回答。
「在走之前,我們還有點事要先處理。」柯老師邊說著,邊走向祭堂中央。
柯老師使用他的未來視覺,在一台奇怪的機械上動了些手腳,一根鋼柱從地板裡升上來,老師顯然啟動了埋在地板內的電腦。
鋼柱的末端有一個紫色的小球,柯老師拿起小球將它丟到牆上,一團光暈裡漸漸出現了一個大房間的景象,老師說:「我開啟了類似視訊會議的功能。」
「嗯?」我說。
「我要跟這些外星人談判。」老師說。
影像漸漸清晰,三個老態龍鍾的怪獸坐在圓盤上,神色凝重地看著螢幕。
「我們是當年七個董事僅存的三個,我是第二任董事長別西卜,這裡發生的事,我們都透過監視器看到了。」其中一隻肥胖的怪物說。
「很好,你們打算怎麼辦?」柯老師說。
「我必須聲明,薩麥爾雖然是地球複製實驗部的主管,但是牠處事過於激烈,我們早就有意把牠調回母公司,牠欠缺考慮的衝動判斷,跟公司的方針其實是相違背的,希望你能了解。」別西卜說。
「推諉,原來不只是地球才會發生的醜陋。」老楊氣憤地說。
「你們走吧,我們會安排專機將你們送回台灣,如果你們需要金錢上的補償,公司也會負責到底,賠償的數目將足夠你們揮霍一輩子。」左側一隻削瘦的怪物說。
「實驗呢?」老師問。
「我們還要開會評估你的實力,到時在做決定,總之,你不必擔心你們回台灣後的安全問題,就算實驗繼續下去,也已跟你們無關。」別西卜說。
「評估?」老師笑了。
柯老師舉起手,唯一的手,輕輕往跪在牆邊的大嘴守衛一揮。
癲狂。
一瞬間,兩百多個大嘴頓時尖叫起來,數十道五彩斑爛的癲狂暴力地貫穿了這些守衛,頃刻間哀鴻遍野,大嘴逕相挖出自己的巨眼,拔斷自己的尖牙,有的甚至硬是一拳將自己的頭打爆落地,十幾秒內,地上堆滿了模糊的眼珠、仍在跳動的內臟、手臂、斷齒,真不愧是最道地的地獄。
「評估完了嗎?那些留在我體內的癲狂,一點也沒減少,還在不停的繁殖,真謝謝你們帶給我這麼好的武器。」柯老師說。
三個怪物對望了一眼,驚訝不已。
「真是諷刺,我們一直都在懼怕的超級人類,竟然是由我們親自在實驗中製造出來。」右側的獨眼怪物說。
「我的能力還會增加,相信再經過幾次戰鬥,我就可以跟女媧並駕齊驅了。」柯老師繼續道:「就如同我剛剛跟薩麥爾對決後,我就學會如何控制、釋放癲狂,現在,你們的戰艦、火力,在我的眼中就像玩具一樣。」
柯老師指著我,說道:「況且,我敢保證,一年以後,超級戰士將不只一個,而是兩個。」
「我懂了,我們會永遠撤退地球,實驗也將終止。」別西卜說。
「我的意思正好相反,實驗就讓你們繼續下去吧,」柯老師繼續道:「你們已有多少存貨?」
「完成品兩千零七件,半成品一千五百一十四件。」別西卜顯得很驚訝。
「給你們一個便宜的交易,當然,只要你一遲疑,我們就成為絕對對立的敵人。」老師說。
「請說。」別西卜驚疑不定。
「第一,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立刻將身旁的怪物殺掉。」柯老師盯著螢幕。
別西卜沒等另外兩位董事回話,翅膀疾張,身旁的董事立即慘遭腰斬。
果斷的公司經營者。
勃起,善良的小丑,就是我,
或者說,作者就是同學眼中最接近瘋子的正常人。
七十. 蝴蝶
「第二呢?」別西卜問道,彷彿剛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永續維持這個複製的台灣,解除他們腦中的晶片,讓他們照自己的意識生活,但不准再有受害者進來,電腦、職員都不得介入這個世界的運轉,除了提供食物跟金融體制,嗯?」柯老師繼續說道:「永遠都別讓他們受苦,別讓他們知道自己之前只是別人的影子。」
「人類真是善良,可以,我們會善待這些複製人,秘密且妥善地照顧他們。」別西卜說。
對於已造成的傷害,柯老師努力做出彌補。
因為他知道,複製人不是影子,小釧姐不是,任何人都不是。
「第三,我讓你們繼續<虛擬實境組>的炸彈製程,但是,停止掠奪無辜者的靈魂,你們只能使用地球上罪大惡極的罪犯當實驗品,我相信,你們逮捕殺人兇手、貪婪政客、奸商軍閥的功力一定不會讓你們的貨源匱乏的,此外沒有其他的條件,除非我臨時想到。」柯老師說。
「很公道,這是比划算的交易,合作愉快,專機將在兩個小時後抵達。」別西卜說。
有可怕的惡魔幫人類伸張正義、收拾敗類,站在地球的立場來看,也是比便宜的交易。
「對了,這三千多顆恐懼炸彈,已足夠你們大發利市了吧。」老師問道。
「並不然,我們並不打算販售任何炸彈。」別西卜說。
「我懂了,合作愉快。」柯老師結束了通訊。
老楊、我、柯老師,全都坐在地板上,離專機抵達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離回到原來的世界的時刻,只剩兩個鐘頭。
蛋包飯的香味,似乎已經飄到我的身邊。
媽媽——-
「剛剛那些魔鬼說,他們不打算將這麼可怕的武器賣出,你說你懂了,這是怎麼回事?」老楊問。
「賣出去的話,就不值錢了,與其讓兩大聯盟都將擁有摧毀對方的絕對力量,不如公司自己獨自使用,我想沒多久,這家武器公司就會將這場萬年對抗的拉鋸戰況打破,利用恐懼炸彈毀滅數百種族,令宇宙兩大聯盟同時向其投降,成為新的霸主。」柯老師說。
「照呀!自己當老大!這樣的確比販售新武器划算得多!」我說。
「宇宙未來的霸主,居然是魔鬼,而非上帝,真是諷刺。」老楊說。
「霸主之爭,只是權力兩個字,如果真的有上帝,我心目中的上帝,也不會跟魔鬼追逐這種表面的權柄,更何況,哈,我就是現任的上帝,將來還要負起保衛地球的責任,不知是地球之幸還是不幸。」柯老師格格笑著。
「老師,我也有超能力的資質嗎?」我緊張地問。
「嗯,等你考上大學後,我再給你特訓。」老師鼓勵著我。
太好了!我找到了最有意義的職業!地球守護神!真是太卡通了!
我們坐在路西弗的石像下,珍惜最後的時光。
「要回去了。」老楊嘆道。
「以後還是多聯絡吧。」我突然不捨起來。
我說過,除了媽媽跟Lucky,世界根本無所留戀。
這個曾經亟欲逃離的世界,這個充滿扭曲意義的世界,我卻在這裡,找到了好朋友,找到了英雄,找到了自己。
「嗯,認識你們,永遠是我最珍貴的記憶,以後常來我家打麻將吧。」老楊說。
「嗯,老師,你也帶小釧姐來吧,這樣才不會三缺一。」我試著提醒老師,小釧姐還好好的活在台灣,真正的台灣。
「小釧死了。」
老師默然。
「對不起。」我說。
也許,死去的小釧,同樣無可取代。
「開玩笑的,」柯老師笑了:「小釧沒死,她只是換另一種方式陪伴我。」
蝴蝶振翅,似乎很高興。
「人死不能復生,連我也沒辦法改變,但是,我知道小釧不會離開我的,永遠都不會,即使化作蝴蝶也不會。」柯老師看著停在手指上的小蝶。
「真好。」我也笑了。
「那你的手怎麼辦?」老楊看著柯老師的斷臂。
「就這樣子吧,」柯老師苦笑著,說道:「在薩麥爾的刀翅劃上我的左手,翅上的毒液即將沿著手臂急竄而上時,我索性將手臂往翅上一靠,自己割下左手,再將體內的劇毒從傷口處逼出才保住一命,所以,這隻斷臂裡全是致命的毒血,一接回去,我就會死得跟豬一樣。」
「你還笑得出來,要是我早痛昏了。」老楊欽佩地看著老師。
「因為我的心更痛,很痛,痛死了。」老師看著膝上的小釧姐。
小釧姐依舊美麗。
「這樣也很好,我一直很喜歡神雕俠侶中的楊過,他斷了一隻手,我也一樣。」柯老師笑著說。
「回去以後,你們有什麼打算?」老楊問道。
「我離開太久了,今年一定考不上大學,我媽鐵會押我補習重考的,我看未來的日子,真是充滿黯淡。」我說。
「我斷了一隻手,當兵就免了,我想先找幾份工作,」柯老師又說:「如果,小釧還沒交新的男朋友,我會回到她身邊,如果,小釧有了新歡,我就再把她追回來。」
「加油!」老楊說。
「那你呢?你失蹤了那麼久,教職還保得住嗎?」柯老師問。
「那一點也不重要,反正我再兩年就退休了,這次撿回了一條命,未來怎麼說都值得珍惜。」老楊說。
三個人,一隻蝴蝶,一堆笑聲。
兩個小時後,飛碟來了。
這是我第二次坐飛碟﹔第一次坐時我沒有知覺,所以這次我一直跟駕駛員問東問西的,不消說,那個駕駛員也是一個醜子。
柯老師看我興致很高,便命令駕駛員教我開一會兒飛碟,我真是高興死了。
第一個開撒旦牌飛碟的人類,就是我,不過我不打算張揚,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第二個是柯老師,祂不用駕駛員教就開得很好,你知道的。
最後,連老楊都忍不住開了一下,飛碟就是他停的。
飛碟停在擎天崗上,我們三個人互道珍重後,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天地。
後來,老楊寄了許多明信片給我,明信片上盡是歐洲農村的風光,他說,他提早退休了,帶著老婆住在法國農村裡,每天過著種菜、寫書的恬適生活,他說他一旦回台灣看孫子,一定會再來看我。
我呢?考得上大學才怪。
我正在準備重考,每天過著跟書打架的日子,這裡的書比百慕達的書要好懂多了,這是唯一慶幸的事。 對了,忠實的讀者,如果你在拜拜的時候正好想到這個故事,就幫我祈求金榜題名吧!雖然柯老師說連他的超能力都幫不上我。
回家後的前幾天,媽媽整天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帶我到處燒香還願,但過了幾星期後,她就跟以前一樣去忙她的火鍋店了,不過,她每天都會趕回家炒一盤蛋包飯給我吃。
寂寞?
再也不寂寞了。
蛋捲星人、佛珠星人、消防星人、比克等,還是如同往常一樣來找我。
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記得柯老師在開飛碟時跟我說:「你以為你是瘋子?是的,你的確是,但是沒有人不需要朋友,瘋子也不例外,你眼中那些外星人可以是幻覺,也可以是朋友,關鍵在你們之間的友情—–你們如果真的是朋友,就會一輩子都是,不會因為那個醜八怪的幾句話就讓你們分開。」
祂又說:「擁有隨時都可以交談的朋友,這不是多重人格,也不是幻視,是一種幸福,至少,他們真的很有趣,嗯?」
是的,他們真的很有趣。
我捨不得他們。
至於柯老師呢?
分開的一個星期後,有人在暗巷裡看見一個獨臂人以不可思議的手法將四個持槍搶匪擊倒。
一個月後,有好幾個人目睹一個獨臂人在新光三越頂樓外追著一隻蝴蝶﹔注意,是頂樓外。
也有更多人看過,在貴族世家裡,一個耳朵上停著一隻蝴蝶的獨臂人,愉快地挖著薄荷冰淇淋桶﹔祂一直很愛薄荷,一直很愛蝴蝶。
也許有一天,將會有人看到,一個掛著自信笑容的獨臂人,牽著綁著蝴蝶髮髻的女孩,在清大的梅園裡散步。
祂們的身旁,也一定會有一隻米色的蝴蝶,愉快的飛舞著。
—–全劇終——-
女孩哭道:「你的左手呢?」
獨臂人:「弄丟了。」
女孩:「丟了?」
獨臂人:「丟了。不過,我比較想知道,我有沒有弄丟我心愛的女孩?」
女孩緊緊抱住獨臂人,又哭又笑。
沒有回答,因為不需要。
獨臂人也笑了。
蝴蝶也笑了。
2002.清大梅園.
<都市恐怖病>之<語言>已全部連載完畢,關於柯宇恆跟徐柏淳的事蹟,
將在<都市恐怖病>系列之<飛行>裡陸續出現,請多多捧場——:)